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土地被染成血色,在两山之间短短几十步的豁口里,几乎已经被那些血淋淋的东西铺满了——残破的护甲,武器的碎片,战马的尸体,还有一具具破碎的躯体。一只还紧握着长剑就被人斩下的手臂,在这里就像一颗还惊恐地瞪着双眼的人头一样寻常,就算你想找到一颗被长矛刺穿的眼球,只要费些时间,也一定找得到——当然,没有人会变态到想要收集那种东西的地步。

在这里,唯一会动的东西就是乌鸦,它们在死尸之间轻盈地跳动着,用尖利的喙啄食着渐腐的血肉。费纳希雅生气地挥剑把它们赶飞。但这些贪婪的生物并未因此散去,仍然在天空不断盘旋着,等待时机继续它们的飨宴。

她跨过一具具尸首,在这人间地狱中穿行着,单手提剑,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巴——这里浓重的血腥气让她感到恶心。

罗多克人已经撤离了,本来已经近逼王都的他们,竟然主动撤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看见战场外的那个身影,他的脚边,一具尸体包覆在淡淡圣光之中。

好像是汤玛士。她感到鼻子阵阵发酸,心中仍坚持着“那也许不是他”的侥幸,她用奋力前后交替的双腿,代替了头脑中的胡思乱想。

他全身是血,大片大片的护甲碎开,从胸膛一直延伸到肚腹。不,他还没死,她兴奋地发现,他的胸口正一起一伏,但也非常微弱。她眼中长久抑制的泪水,终于犹如泉涌。

当她跪在这位老骑士身旁时,才清楚地看清了他身上的重伤。他全身力脉几乎被完全震碎——如此可怕的攻击,竟加之于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悲伤、愤怒,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种感觉,这时她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略带沙哑的嗓音:

“重伤汤玛士的人,就是我。”他说,声音中带着一种调侃的意味。

“混蛋!”费纳希雅大喊着,尖细的女声有些声嘶力竭的颤抖。她拖着长剑上前,武魂之气在全身激昂着。兰斯洛特根本没有拔剑,只抬起一只手,用腕轮轻松抵挡下攻击。她怨恨地挥着剑,攻击在强烈的怒火之中如疾风骤雨。兰斯洛特只是不断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挡开她一次次充满力道的攻击。似乎在嘲笑她,他毫不避闪,每一击都以纯粹的铁血之气化解。

费纳希雅感到一种无力,她徒劳无功地刺击,明知对方是一脸轻松的笑容。她想为汤玛士报仇,可在这种毫无悬念的实力差距面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气不过,泪水再次模糊视线。

“你……打不过他的……”她听见老骑士微弱的声音,似乎要证明他的话,兰斯洛特轻捏拳头,一股铁血之气直将她震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我是兰斯洛特。”银亮的覆面盔下传来他的声音,一枚骑士徽记丢到了她的跟前,“等有一天你变强了,再来找我报仇吧。”说完,他渐行渐远。

兰斯洛特。这个名字深深地烙进她的心中。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她泣不成声地喊着,哭着。“汤玛士叔叔,撑下去,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的……”她努力完成了句子。

“对不起……孩子,我失约了。记住……不要意气用事……去找欧甘……”他身上的圣光忽明忽暗,好像寒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他的手抚上剑柄,“带着这把剑……把兄弟会之剑……传承……传承……”

老骑士含着笑,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费纳希雅真的好像卡特拉娜,尤其是咬住嘴唇,目光闪烁的样子。

他的手,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弛,轻轻地滑落到泥土上。

……

逃难的流民涌入城内。

往往就是这个样子,战火最先殃及的就是为城市提供给养的村庄,因此每场战争开始都会有许多农民不得不到处逃难,有些人逃进树林,不过大多数人更希望到大城市寻求庇护。

一边是为自己暂时终于脱离苦难庆幸的脏乱差的流民,另一边则是捂着鼻子、翻着白眼,时刻警惕着自己身上钱包的京都人,

又是这种事。

城墙上的守卫满眼厌恶地打开了城门,把那些脏兮兮的还吵闹个不停的家伙放了进来。最近整个王都都在加强警卫,为什么摄政王偏偏下达这种命令?守卫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鉴于那位摄政王的行事风格,守卫知道,自己还是老实照办,少知道一些比较好。

大概在这个时候,守卫注意到了那名银甲骑士,他全身披挂,头戴一顶覆面盔,看不清脸颊,然而他斜背的那把巨剑清楚地告诉每个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汤玛士大人回来了!”守卫大声喊道,这个消息迅速在守卫之间传开,好像落入平静湖面之中的一块石子,瞬间搅动起千层涟漪,所有不得不或是自愿为摄政王效力的人都不禁开始重新考虑他们的立场。

因此一路上,汤玛士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然而这名德高望重而又平易近人的老骑士,这次只凝重而沉默地向王宫走去,没有回应任何人,甚至连头盔都没有除下。

王宫里安静得可怕,盔甲的碰撞声与铁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着,甚至没有阻拦他的卫兵。但汤玛士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蹊跷之处,仍然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王座厅的大门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神色,相反,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欢迎回家,费纳希雅殿下。”

骑士盯着他,摘下了已经无用的头盔,黑色的秀发,从头盔的束缚中抖落。“贝狄威尔,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魔灵向我预示过你的到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叙叙旧呢。”他从王座里站起身来,“我记得,我们的公主大人,似乎还对我有过好感呢?”他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右手,掌心突然魔光激射,化作一道闪电扑来,费纳希雅抽身急闪,三声轰隆的爆鸣在身后华美的宫墙上轰出三个冒着黑烟的焦黑大坑。

贝狄威尔的那番话,或许此前还可能将她动摇,毕竟,作为年少的女孩子,她确实曾经倾慕过这位曾经英俊的皇家侍卫长,然而现在,完全不同了,她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仇恨!

“不错嘛,看来你还真是成长了很多呢。我还以为,你还是那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废物!”他再度抬手,一道白光脱手而出,费纳希雅侧身躲开,踏步上前,举剑劈向贝狄威尔,一道从鼻尖掠过的白光阻断了她的动作。她试图收剑回来,发起下一轮攻势,然而手上尖锐的疼痛使她不禁惊叫。

又是一道白光,几乎贴着她握剑的手边掠过,竟将链甲手套硬生生轰出一个洞来。血从黄豆大小的伤口中流了出来,她咬着牙,将手臂向上抬了一点,一道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上面掠过的白光使她不得不缩手回去。

她的行动竟被完全封住。

“这是毁灭之光,光之形态的高级黑暗术,拥有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力量,无论你的防御有多么强大,在它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观察着战局,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之中。透明的魔力环绕在四周,不断在合适的位置凝结成明晃晃的镜面,将光球反射,穿透力可怕的光球在她身边极速掠过,眼睛完全跟不上它的速度,在视线中拖出道道残影,形成一张光的大网,每个动作都会被击中。

“秘法:魔镜狱。将镜面魔法与毁灭之光的完美结合。”贝狄威尔看着完全无法动弹,身体内铁血武魂之气不停流转着的费纳希雅,得意洋洋地炫耀说。

简直像无数把在身旁飞舞的利刃,她完全动不了,双手不舒服地举着巨剑,沉重的分量不断给她的双手带来可怕的负荷。尽管她已经还是动用武魂之气维持身体,然而,她知道,在兰斯洛特那里浪费了过多体力的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没用的,如果你是魔法师,是可以造出一面魔镜来改变光线的路径,然而这种法术仍然需要手势引导,你完全不能动。如果你能用其他力量造出镜面来,固然可以改变光球的路径,却很难掌握角度的问题。你如果角度不对,甚至可能直接穿心而过。即使侥幸蒙对,我依然可以利用周围的魔力凝镜,重新塑造你的牢狱。”

“你会被困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直到你耗尽所有力气,跌倒在地,被这白光,打成筛子!”

贝狄威尔的脸上带着那种吓唬小孩子一般的表情,然后突然爆出大笑。

该死,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感到阵阵发晕,握剑的双手不断向下坠,手臂好像要折断了一样。她闭上眼,苦苦支撑着疲倦的身体。当务之急,必须找到光球行动的轨迹,才有可能从这里脱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听天由命的想法赶出脑海,她向空气之中注入了铁血之气,在身边形成一道环状气壁。那层薄薄的气壁完全不堪一击,仅仅片刻工夫就布满了被撞击的孔洞。费纳希雅握着剑的手都因为调动力量而有些颤抖了。

光球不断穿透气壁,这些由血肉力与精神力延伸出的能量就好像她连在身体外的没有神经的血肉,不会痛,却可以对上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她再次凝结,第三次,第四次,不断重复,似乎在浪费着能量,但一幅光球的轨迹图正在脑海中不断成形。

她突然睁开眼,铁血之气注入巨剑,凝结在剑身之上,赫然如一面光洁的平镜,然而她刚一动手腕,光球直穿腕而出。

她痛苦地惨叫着,努力地维持回刚刚的姿势。手臂阵阵颤抖,手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滑落。

“白费力气。就算你看清了它的轨迹,也跟不上它的速度。”贝狄威尔坐在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即将被他折磨致死的囚徒。

他说的没错,她没有任何能破解这法术的办法,即便知道了这轨迹,也无从改变。如果有艾雷恩的眼力和帕泽尔的速度,也许可以从这里脱身,但面前的光网令人眼花缭乱——就连用眼睛都无法跟上的速度,身体又怎么能跟得上呢?

“什么?”贝狄威尔张大了眼睛。

变故突如其来。

费纳希雅手上的魔戒突然从她的手指上滑脱,落到地上,在半空中被光球击中,本该将其粉碎的光球,在接触到魔戒的瞬间,消失不见。

“竟然……”他咬牙切齿,费纳希雅突然有些放松下来的身体不大能承受着可怕的疲倦,她用剑帮助支撑着身体,弯身捡起魔戒,戴回手上,其实她也很惊讶箍在手指上的魔戒为什么会掉落在地。魔戒原本那黯淡的表面,竟开始散发出光芒来。

“游戏该结束了。”魔灵的声音出现在王座厅中,“废物。”

费纳希雅循着声音望去,魔灵的身躯在王座厅的半空中凝结,浮动的黑气在空中组成了一张狰狞无比的脸孔,一双魔翼也在脊背上形成。

“我感觉得到,它就在你身上。灵魂宝钻。终于,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魔灵嘶声笑道。

费纳希雅深吸了一口气,知道那一刻终于要到了。面对魔灵,她必须时刻警惕周围的魔法流动——根据马克西姆的说法,这种魂态戒灵只能通过魔法进行攻击。四周的魔法能量暂时没有异动,所以她还算安全。

“是的,我带来了灵魂宝钻。”费纳希雅掏出宝钻,晶莹的多面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辉。贝狄威尔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准备为他的主人夺下宝钻。

“我还带了两样小礼物。”少女努力维持着身形不倒下,一边笑着说道。

她掏出了黑色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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