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下定了决心,决定收养同桌。
那是一个习习秋日,西风儿甚是喧嚣。
岭南虽然沿海,但地势起伏还是蛮大的。
西风儿顺着珠江,吹到傍着半山腰的江家大宅。
太阳照射着江家的别墅,照着门前大理石雕成的石狮子,似乎是在俯瞰着山脚的城市。
江家传闻很少,据说江家人丁稀缺,这一代就只有孤女寡妇。
西风儿,带着橘袖味的清香,吹入了江家小姐的轩窗。
只见得江家的小姐皱眉着,看着眼前的一打资料。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资料上的一两个小字——杨玉坠。
那是江小姐的同桌。
“果然……不符合条件吗?她去不了一中,更不符合条件,”少女摇了摇带着兰花纹的陶瓷杯子,看着资料卡上的房产要求,户籍要求……
接着又喝了一口里面的咖啡,“果然好苦……和意料的一样,”少女苦笑了一下。
但是眼前的名字是甜的,就像蜂蜜,那个叫杨玉坠的女孩。
她是那蜷缩在角落里的猫儿,会贪求着旅人腋下的温暖。
看到她时,怜悯滋生不由滋生,泛滥成灾,如蝗虫过境般,在内心绵延。
在学校,她是个小透明。
也许是因为是个孤女,她永远自卑的低着小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漂亮的脸蛋,显得懦弱而自卑。
虽然同样从来没有感受过父爱,但江花月却自信而勇敢。
母亲捧她为掌中明珠,优越的家世,从小到大都是被众星拱起的明月。
对于父亲,江花月只能想起母亲总是一脸自豪的说着父亲是多么勇敢,他因公殉职。
江花月甚至一度认为父亲是无所谓的存在。
但她错了。
她现在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情感是有缺陷的,就像碎了一半的美玉。
如今她找到了破镜的另一半,是那个叫杨玉坠的少女。
她明白这份感情产生于怜悯和内疚,但已经无法停止了,她想补偿那个少女。
因为她的姐姐,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让罪恶滋生于心底。
罪恶诞生在她十三岁生日那天,那天母亲很忙,抽不出身子。
作为补偿,同意让江花月举办了一场巨大的生日庆典。
火树银花,星河鹭起, 灯火阑珊,华灯璀璨。
那是一场诗意般美感的宴会。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儿都祝福着身为寿星的她。
人间的寿星与星辰争宠着,月亮似乎都黯然失色。
舞榭歌台间,寿星却偷偷离场了,因为她看着狂热的人群,却没有感到被祝福的感觉。
她们不在为自己祝福,有点早熟的江花月有点后悔自己知道的太早了。
“无聊。”她撇了撇小嘴,偷偷的走进了后台。
那时的江花月盛装出席,虽然年少,但在淡妆抹画下尤为艳丽。
朱唇微微一点,显得饱满而妖艳。
粉雕玉琢的脸庞镶嵌着揉碎星辰的珍珠眸子。
花月逛了后台一圈,心里的郁闷还是没有缓解,直到看到那个女孩,那是她日后痛苦的起点,也是她一生的幸运。
那个女孩是杨玉坠的姐姐,是被录用的临时工,正在为寿星准备着通天般十几米的巨大蜡烛——13根。
蜡烛留着白色的眼泪,她却带着淡淡的,温柔的微笑。
江花月好奇的问着她,“姐姐?你在笑什么。”
江花月看得出来,眼前漂亮的姐姐很累,已经汗流浃背,却面带春风般温柔的微笑。
她轻柔的回答,“是为了我的妹妹,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当然,小姐今天生日快乐。”
江花月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听到是为自己庆祝的敷衍回答了。
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突然,她心里有点哽塞,因为今天,母亲没来。
火苗在蜡炬上跳动,正像应和和她的内心一样——火苗被风吹灭了。
姐姐似乎自知失言,连忙来安慰江花月,她妙语连珠,逗得小花月破鼻而笑。
“有你这样的姐姐,你的妹妹一定会很幸福!”江花月斩钉截铁的说。
姐姐摇了摇头,自嘲的看了看那通天的巨蜡,“不,小姐,你错了。”
花灯下,淡黄的光烛闪着姐姐的眼睛,她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眼前小姐的身影和妹妹的身影越发越近,直到重合。
她把花月当成了妹妹,习惯般揉了揉花月的小脑袋,“我,如果再有本事一点,也不会让妹妹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家。”
是的,此刻的杨玉坠一个人在家,点着小小的蜡烛,给姐姐留了一份蛋糕,笔直而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姐姐。
姐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回了手,“抱歉,我刚刚下意识把小姐当成妹妹了”
“ 没事,”江花月脸红红的,小手像飞蛾的薄翼一样摇晃着,“没有关系,我蛮喜欢这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你这样的姐姐,因为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揉着花月的小脑袋。
那份柔情扰乱了花月的心境,虽然是萍水相逢,但那个姓杨的姐姐给江花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的温柔似水,让江花月陶醉。
所以当她知道那个姐姐发生意外时,泪水冲破了眼眶,顺着脸上淡抹的胭脂,留下了血一般的胭脂泪,相留醉。
因为,葬身火场的不仅是那个姐姐,还有她的一份憧憬,刚刚诞生的那份对亲情的向往。
她知道那个姐姐是怎么死的——为自己点燃那被吹灭的巨蜡。
自责的心情一直伴随着她,从日出到日落,从鸡鸣到犬吠。
甚至阻止她奔向美满的梦境,辗转反侧中,死去人儿的音容笑貌在江花月脑畔中反复回荡,恰如山谷中绷断的琴弦——回音荡漾。
狡黠的月光灵巧的透过重重帘幕,落在花月惨白如纸的脸上。
风不定,花儿摇晃着笑颜,让烦躁的人儿更加烦躁。
望着眼前夹带着春雨的杨花,江花月心中如群蚁爬过。
轩窗外,杨花的影子在晃动,抚摸着小花月的头,让她想起了死去的人儿也曾抚摸着她的头。
花影在啄食,折磨着江花月的心脏,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静的只有砰砰的心跳。
她拔下一片花瓣,打开了两片薄唇,“该死的杨花。”
她知道自己已经尽了责任,自己亲口让母亲额外补偿那个家庭,工商保险她一分也没有少给。
但是内心却在不断的谴责自己!!!
“我,不是我!我也不想啊!”江花月在属于自己的房间疯狂发泄,用着几乎是咆哮的语气。
“是你杀了她!”内心也在向她咆哮。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莫名其妙的发着脾气。
她砸着名贵的花瓶,撕毁着丝帛古画,呵斥着女仆。
梵高的名作,“星空”(仿)在大理石的墙壁上高高挂着——是江花月一向喜欢的。
看着画中的明月,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记得,那个姐姐有一个妹妹,她叫杨玉坠,自己可以试着补偿她。
一向习惯早睡的她第一次破戒了,她连夜命人展开调查,杨玉坠是个孤女。
她的父亲跟小三跑了,母亲在三岁时也撒手人间,和她的姐姐相依为伴。
怜悯潮水般滋生在花月心底,蝗虫过境般蚕食着她的感情。
虽然她一向善良,常常施舍穷人,但是这次的感情,和以前不一样。
因为,这一份怜悯伴随着罪恶,是她把这可怜人儿最后的亲人葬送火海。
交织着善与恶之花,花月的内心无时不刻再被折磨。
最后,她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转到了她的学校,因为她想亲自拯救那位少女。
但是过去的半年的同桌生涯,杨玉坠一直对她的示好,甚至讨好以无视的态度。
她冰冷的,死寂的眸子刺痛着江花月的心。
江花月无奈的发现,她根本就走不进她的内心。
所以她提出来那个请求! 让我成为你的姐姐吧!
而这个请求在豪车上,收养玉坠的那一天实现了,她们成了姐妹。
她看着朝思暮想的玉坠,鬼催神使的,她抱紧了杨玉坠,甚至情绪激动吻了她一口锁骨。
在发丝中抽出身子来的花月笑了,玉坠没有反抗她。
玉坠轻轻颤动一下,甚至从她无神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丝光芒。
她就像葡萄藤的幼枝,遇到什么都攀附。
暗香星吐着:“姐姐……坠坠想你。”可能杨玉坠自己都没有听到她下意识的声音。
花月似乎被认成了姐姐。
即使心如刀割,她也一直搂紧着杨玉坠,一直搂到母亲眉头发皱。
她无法回答母亲的提问,因为她猝然间已经喘不过气来,
她想永远如此:
她想护着眼前百合般的肌肤,她想伴着眼前血色的眸子,听眼前少女以稚嫩的声音,以“姐姐”的尊称。
但母亲只当是同学情深,没有想到江花月她内心深处的誓言:那让我来当你姐姐。
就像互补色的规律一样简单,我们缺少的东西总是吸引着我们。
谁也没有像盲人一样渴求着阳光,癞蛤蟆的眼睛总是盯着那天空上的天鹅。
江花月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的确是会跳动的——就像书中写的那样,血液像河流一般在流淌,在地震。
那早已满盈出来的,膨胀的快要爆炸的气球终于找到了缺口。
姐姐般的爱意在释放,那是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第一次,在付出! 爱意,那属于姐姐的爱意。
江花月突然清楚的认识到,她除了母亲以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她过早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就好像是母亲身后的影子,永远跟着日光下的母亲。
母亲待她很好,但是她那认真的眸子似乎不是在盯着她,似乎是在盯着她背后的什么人似的。
如逆叛期的少女,江花月想要抗衡着母亲——她不是影子。
“月月,你脸好红,发烧了吗?”副驾驶的母亲透过反光镜,询问着她。
“没有事,没有事。”指头电风扇般摇晃着,似一道屏风,隔绝了母亲的视线。
那摇晃的手指,像叛逆期的少女。
也似一道柏林墙,划开了少女与母亲的道路,心灵不在相通。
漫长的回家路此刻却如劲箭离弦,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一个人影,她嗯嗯地应付着母亲。
嘴角闪过着一丝愉悦。
……
于是,
她多了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