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拐角处，沉郁的霞光落在报刊亭外折叠铺开的报纸上，映得黑色的铅字模糊不清，报亭门栏上还挂着几个五彩卡通小风车，随风缓慢旋转。
郁逐看向远处，停下了脚步。
———
傍晚，今年帝都松山会展中心的国风活动刚刚结束。
散场后，几条街开外熙熙攘攘，都是穿着各式汉服，明制，宋制，唐装的参加活动的人。
会展中心门口，明悦走出团团围住的人群，避开周身不断递过来要签名的纸和笔。
这是她两年多后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一身华丽贵气的纯白抹胸衫裙，上襦是柔软轻盈的密致绣花，浅红色束带高束，飘逸脱俗的裙摆曳地，衬得她肤如凝脂，延颈秀项。
“乔上，乔上，能签个名吗？”有人挤到她面前。
乔上明月，明悦在圈内的名字。
明悦身后的保镖将人拉开，她发上流苏轻晃，朝周围人露出个明艳的笑容，“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太晚了，不方便再签名了，下次有机会再给大家签吧。”
最后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站在车门前，面向喧哗激昂的人群，脸上笑意如初霜清冽，“今天谢谢大家，下次再见。”
同他们打完招呼，明悦坐上车，车窗向上挡住了所有向里探究的目光。
“回酒店。”
“好的，明小姐。”
车内光线昏沉，明悦坐在后排座椅上，拿出手机，微弱的亮光照在她脸上。
她脸上霎时沉下来的森冷表情，像一尊被砸碎的彩色塑像。
一面还维持着些原有的色彩，一面却显出里层丑陋空洞的内核。
亮起的手机聊天界面上，没有一条新消息。
和顾晚庭最近的一次聊天还停留在半年前新年那天，她发的那句“别墅，起火。”
顾晚庭没有回复。
但那时第二天下午，她接到苏芷的信息去往别墅废墟，看见了一脸冷漠站在苏芷身旁的顾晚庭。
“我的狗呢？”
“阿姐说……”
“葬……葬在永安陵园了。”
顾晚庭那一刻的表情，和她那次故意放走郁逐，又挡在门外看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是真的想杀了她。
手机光亮熄灭。
明悦再次按亮手机屏幕。
她和苏芷的聊天记录，这半年里也仅有稀稀疏疏的几条。
明悦：别墅，起火。
苏芷：发生什么事了？郁逐呢？
苏芷：郁逐有没有事？
苏芷：我马上回来。
她没有回复。
三个月后的信息。
苏芷：我帮不了你，我不是心理医生，另外也不在乎你那个姐姐，但是郁逐……
她没有把字打完，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你们大可以随便发疯，都可以，没有人在乎，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我还有工作。”
手机屏幕再次熄灭。
车窗外的景色无声变换，视线里的霞光愈发浓郁。
明悦反复按灭手机，又反复让它亮起，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清，沉默地看着那点光亮明明灭灭。
姐姐……
郁逐。
心脏忽然疼痛难忍。
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姐姐，甚至不惜将郁逐一点一点雕琢成对方的模样。
最后却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喜欢上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郁逐。
不再违背自己的内心去承认自己喜欢的是他后，那场大火又彻底摧毁一切，只给她留下一地余烬。
一次。
两次。
每次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为什么？
明明，霍心已经出局了。
明明，他们可以慢慢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那场早已经结束的游戏，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从中脱身？
到底是她把郁逐囚禁在了姐姐的那个壳子里，还是他带着她一起埋葬在那场大火里，让她日日夜夜，剜心剔骨。
她无数次梦到那个夜晚，梦到他在熊熊火焰里哀嚎，惨叫，却只能隔着深厚的屏障，眼睁睁看着火光越烧越旺。
惊醒时，眼前空无一物，只剩满脸泪水。
郁逐。
为什么？
手机屏幕兀地熄灭。
轿车在红灯前停下，浓郁的橘黄色晚霞洒进车内。
一霎那，仿佛平静的湖面被重重投掷下一颗石子，明悦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斑驳的晚霞将整条街道照得光怪陆离，街边商店亮起灯光，嘈杂喧哗的人群从眼前不停掠过。
远处街道拐角处，一个背影清瘦的少年，被略高他一些的年轻女子牵着手，迎向漫天霞光。
他修长的衣摆微动，报亭的风车也在一旁迎风转动，画面美好得宛如一幅剪影。
直到少年转过身，模糊暗淡的脸庞露在光影下。
那双清亮的眼眸隔着人山人海，看着她。
“嘭——”
车门猛地打开，司机听见动静转过身，座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用力过猛的车门在风中不停摇晃。
“明小姐？明小姐？”
郁逐！
郁逐！
沉重的裙摆拖在地上，心好像被人死死攥住，明悦提着裙摆的手上满是青筋，她紧紧咬着牙关，双腿止不住地发软。
她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又想哭又想笑，却来不及思考其他，只顾得一路向前狂奔，一连撞倒了好几个人，腿上隐隐作痛，也来不及说一个字，径直爬起来拨开人群向前跑去。
郁……郁逐……
郁逐……
郁逐！
不是被她砌进那个冰冷幻想里的姐姐，是郁逐。
郁逐。
“唰——”
人来人往的街道转角，明悦猛地停在原地，满脸茫然。
刚刚还站在这里的那个少年，不见了。
她疯狂地跑过四周，扫一个个路人，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踪影。
“呼——呼——”
明悦俯下身喘息，身上华丽的裙衫被撞得发皱，纱面上还沾了些其他颜色，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一阵冷风吹过，她浑身打着冷颤。
郁逐。
不是……不是他。
他已经……
已经……
明悦心脏蜷缩得酸涩难耐，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
不会……不会认错的……
不会认错的。
双腿被砖石磕得发青，明悦毫无感觉一般自顾自地摇头，随后拿出手机，点开与苏芷的聊天界面，指尖颤抖地打字，“我看见郁逐了，他没有死，他会活着，他还活着。”
苏芷没有回复。
路上行人如织，一旁报亭外的风车被吹得呼呼作响。
远处车内，一个浅蓝色的风车落到手上。
郁逐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阮素华。
“嗒——”
明悦茫然眨眼，商店里的一点亮光落在她身上。
聊天界面上，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良久后。
夜幕降临，界面归于沉寂。
苏芷没有回复她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