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逐……”

病房里的嘶吼低下去,霍心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砾石,身体挣扎地向外叫着郁逐的名字。

过去的记忆翻江倒海,郁逐左手掌心微微发烫,眼神平静地看着对方。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冬天,或许是夏天。

地下室的寒冷如蛆附骨,郁逐缩在角落里,恍惚能听见骨头里咔嚓咔嚓的结冰声。

霍心开门进来,高跟鞋细长的细跟踩在他脚背上,踩下一个没有血色的凹陷。

“她们说因为上次的事,你怕水怕得不敢再下水,所有让我来跟你道个歉。”

“你真的怕水?”

她拽起郁逐细瘦的胳膊,掰过他的头,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只是那么点教训,她们就要我向你道歉。”

“为什么?凭什么?”

郁逐身上到处是冻凝的血痂,甚至之前额上流出的血液凝在眼前,只能虚睁着看向对方。

“不要这样看着我!”霍心将人猛地掼倒在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动作,才解开他手上的链条。

“我为什么要道歉?凭什么?”

“只要你不怕水,那就不用道歉了吧?”

霍心拖着人到浴室,脚链在昏暗的灯光中叮当碰撞,等到浴室的灯光照亮,才看见他脚上的伤口又全都崩开渗血。

浴室地面未干的水渍打湿他身上的布料,淡红的血渍沾染全身。

“你怕水吗?”

霍心将郁逐按在浴缸边沿,冰冷的水汽从后背穿透身体。

郁逐唇色泛起不正常的惨白,微微张合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心却莫名一点一点松开桎梏住他的手,凑近去听清楚他口中在说什么。

“疼……”

他的声音轻得像没有重量的风,只能依稀通过唇形去判断他应当在说什么。

“霍……心……”

那是霍心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

病房里,霍心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脏乱的脸上无可抑制地滚落大滴大滴泪水。

“郁……逐……”

“郁逐——”

“不……不疼了……”

“不疼了……”

“郁……逐……”

她疯得彻彻底底,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

但每一天,每一天……

每一天都有人在她耳边一直跟她说话。

“疼……”

“霍心……”

“霍心,我疼。”

救救他,救救他!

停下,停下,停下!

心跳,心跳,心跳还没有恢复……

停下!停下!停下!

“郁……逐……”

“郁……逐……”

“啊啊啊——”

霍心抛去了人的尊严,毫无形象地在病床上大吼大叫,四肢挥舞砸落在床上哐当作响。

“不好意思。”病房里的医生急忙走到门外,“现在里面病人的情绪比较激动,可能是受到了外界的什么刺激,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了的话,就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好的。”阮素华淡然地收回视线,牵起郁逐的手离开。

身后病房里霍心的吼叫声更加狂躁尖锐,撕心裂肺,又痛苦不堪地喊着郁逐的名字。

“郁……逐……”

“郁逐——”

郁逐想起那些呛进肺腑的水流,勒出深红淤青的粗麻绳,满地淋漓的鲜血,还有自己天稍冷就会失去知觉的左手……

所以当他站在病房外看着对方时,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处风景。

离开时,心里也没有生起半分波澜。

霍心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他一开始将谎言的对象选定为霍心,看见明悦手心的那把桃木梳刺进掌心,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结局。

“郁……逐……”

“不疼…………不疼了……”

“郁逐——”

身后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逐渐听不清楚,郁逐看了眼头顶的日光,走出大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下午五点四十分,夏日的光线没有半分衰靡。

郁逐和阮素华坐在黄漆长椅,清爽的风里带着喷泉迸发的细小水汽。

“羲和,你还记得她吗?”阮素华出声问道。

她之前详细收集过顾晚庭和其他三个人的资料,这一世霍家的轨迹和前世一样,家族败落,人走茶凉,猢狲四散逃亡。

霍心也同样因为精神失常,被苏芷送进了青川疗养院。

只是她太早惨淡出局,阮素华并没有太过关注她,以至于她不知道对方是被送到了青川疗养院,不然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嗯。” 郁逐在纸上写字。

他对于阮素华会知道霍心的事,并不惊讶。

她知道太多事,哪怕他自己从未向外界提起的事。

阮素华坐着沉默一会儿,向前倾身,被光线炙烤得有些发烫的衣料,紧贴在了郁逐身上。

“都过去了,羲和,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她的怀抱一直很软,呼吸喷洒在郁逐的脖颈,带着和他一样青涩的橙花香气。

郁逐任由她抱着,目光遥遥看向她身后湛蓝天际上,一朵被风缓慢吹散的云。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

从青川疗养院离开,还没有到达天星别墅,轿车停在了繁华热闹的一条商业街旁。

六月傍晚的空气嘈杂热闹,各家商场放着炸耳的音乐,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偶尔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结着伴从身边咋咋呼呼跑过。

这是郁逐第一次离开天星别墅,阮素华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走停停说着话,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有小孩举着盐水菠萝从身边走过,有地铁里匆匆走出的行人持着一枝玫瑰,有人拎着精致的蛋糕去赶赴一场期待,也有年迈的老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斑马线。

很常见的场景。

阮素华走过奢华辉煌的宫殿,见过北极幽绿神秘的极光,在难以仰望的高楼上俯视过渺小的万物,在各种名利场中举杯碰盏。

心却还是在此刻被烫了一下。

人间烟火,柴米油盐。

这些从来都与她无关的字眼,只是因为握住了他的手,却开始让她真切期待起来。

傍晚的风很凉,晚霞洒下橘色的余晖,启明星在天空中亮起璀璨的一点。

阮素华轻快地走到他身前,手上落了一片霞光,说:

“羲和,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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