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心第一次走进那栋别墅,是在那年八月五日。

但她第一次走进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是在那年的八月十七日。

顾晚庭把人锁在地下室的第十二天。

十二天,十二次日月交替,一共288个小时,17280分钟,1036800秒。

只是十二天,能做什么?

几次下午茶,一次游轮宴会,两三件好看合身的礼裙。

短暂到像一簇刚亮起就熄灭的焰火。

但已经足够将一个人摧毁得干干净净。

八月十七日的地下室。

强烈刺眼的光线猝然亮起,明晃晃照亮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光线亮起的霎那,他身体不自觉瑟缩着抱紧双膝,目光呆滞空洞,颤颤巍巍想要躲开照到身上的光束。

身上长袖的黑色衬衫碎成脏污的破布,手臂到处是狰狞裂开的鞭伤,两条细长的银链栓在脚踝,同样淤青发紫的双足踩在一地腐烂肮脏的残羹冷炙上。

顾晚庭拿着手电,炽白的光束从上至下,一寸一寸,不容躲避地扫过他身上每一个地方。

“效果显著。”站在黑暗里的苏芷评价了一句。

“就是头发还是太短,以后能给他接发吗?如果是银白色就更好了。”明悦跃跃欲试。

霍心站在两人身旁,脸廓旁留着的公主切轻晃,语气佯装地格外平静,“晚庭姐姐或许可以再加大一点力度。”

黑暗里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冷淡嗤笑。

霍心嘴角的笑意凝固。

“心心说的有道理。”顾晚庭斜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在明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

“竹竹,你听见了吗?”

顾晚庭走到少年身旁俯下身,迫近的强光贴在脸上,让他避无可避,“心心说这种程度还不够呢。”

“怎么办呢?”

视线里是无数闪灭的光点,郁逐愣愣看着她,无意识地喃语,“学……学姐……”

顾晚庭眸色幽深,将手电从他脸上移开,“果然还是差一点。”

“男人的声音,真难听。”明悦在一旁黑暗里出声。

阮素华对她的评价不置一词,站起身,手电的光束照亮明悦脚边的一个黑色斜挎包。

是郁逐的书包。

“竹竹,别担心,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做。”

“只是你的父母很担心你,这些天都快找到这里了,还不死心。”

“所以你得给他们写封信,告诉他们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了。”

“知道吗,竹竹?”

她要他写下自己的遗书。

用伪造的真相,彻彻底底打消一切未起的风波。

明悦从他的书包里拿出纸和笔,手背不小心碰到那天郁逐给自己准备的练习册,她嘲讽地笑笑,将纸和笔递到顾晚庭手里。

顾晚庭接过,低声对郁逐说:“别担心,我会让他们在洲安发现这些,不会再追查到这里。”

“郁逐死在了洲安的海里,竹竹却还在这里。”

顾晚庭将笔握进郁逐掌心,“真是皆大欢喜。”

“不……”

郁逐浑身剧烈颤抖,后背紧靠着墙也不停地想要后退。

他不想,也不能写遗书。

他不敢想象父母看到遗书时会是什么心情。

也不想让他们将这件事归结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明明……

明明他们没有人做错什么。

“竹竹不想写吗?为什么?”顾晚庭脸上故作的疑惑显得格外阴冷,“不会写吗?我教你。”

“开头就写,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

“不……”对方的呼吸越来越近,身上的伤口不断崩裂,郁逐机械性地摇头反驳。

“不喜欢这样的吗?那……”顾晚庭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霍心,钳制住郁逐的视线,“那……”

“算了,还是让心心来教教你好了。”

霍心走到郁逐身前,目光避开他的视线,游移在他发上,声音冷漠,“既然晚庭姐姐让我教教你,可能只有疼痛能让你记得更久。”

“嗤——”

没有半分预兆,一道银白的光芒闪过,半指宽的一把匕首猛地贯穿郁逐的左手。

郁逐脸色瞬间惨白,疼得几乎不能呼吸,掌心钻心的疼痛沿着手臂席卷大脑,甚至来不及叫一声,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好疼,好疼,好疼……

手上血液流失,冷得毫无知觉,片刻间郁逐已经疼得满脸泪水,狼狈不堪。

刺穿手背的刀刃血红一片,刃尖的鲜血止不住淌落,在光照下红得刺眼。

霍心衣裙上溅了几滴血珠,缓缓站起身,问:“你现在能写了吗?”

顾晚庭在一旁掩唇轻笑,“好了,心心,别问竹竹了,前些天就和你们说过,竹竹还是哭起来最好看,我现在又不想逼他了。”

她看向郁逐,“不过竹竹,你猜,如果你不写,我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让线索断在那趟公交车上?”

“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你说是不是?”

郁逐疼得混沌模糊的意识,猛然清醒。

顾晚庭按住他不停发抖的肩膀,重新将笔握进他掌心,“当然,竹竹如果乖一点,或许之后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郁逐支撑不住地靠着墙,左手鲜血淋漓,神经抽疼得怎么也拿不稳手中的笔。

霍心站在明悦身旁,黑暗笼罩,她的视线下意识避开那把还插在郁逐手心的匕首,身体微微颤抖。

“心心,你怎么了?很冷吗?”明悦关切地看着她。

闻声,顾晚庭同样向她看过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他可能还记不住。”

“这样吗?可是我觉得已经够了诶,连我都被你吓到了。”

霍心嘴角扯起一个生硬的笑。

一旁,顾晚庭收起了郁逐写下的短短几个字的一封遗书。

“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郁逐了。”

她拔出郁逐掌心的匕首,并不在意瞬间汹涌的鲜血,看着已经意识全无的少年,指尖沾染一点匕首上的鲜血,含在口中。

“竹竹的眼泪和鲜血,真令人上瘾。”

舌尖卷着血珠吞入腹中,她看向霍心,“心心,没想到会是你最懂我,那这把匕首,我就送你好了。”

锋利刀刃上鲜血赤红,温热的血液蹭到手心。

霍心迎向三人的目光,避开了血泊里,那个疼得即使昏迷仍然不停发着抖的少年。

没关系,没关系……

她只要……

只要能够进了这个圈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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