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言咒,又被法师们称为赌徒的筹码,全咒共有7个音节,吟唱一遍只需两三秒。

茂奇在教授伊芙魔法时,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跳过。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教了她,并严肃地告诫说:“这句咒语很危险,除非情况危急,不要连续吟唱超过三次——不论使用什么魔法。”

迭言咒虽然简短,但想要正确读出七个音节并不简单——因为这七个音节发音沉闷至极,若不经过专业指导,根本就猜不到舌头和牙齿该如何安放才能发出那样的音节。茂奇说,这种咒语本是一种龙的语言(恩典龙语),人能够成功运用的龙魔法并不多,而迭言咒就是一种。

龙魔法通常有几个特点:简洁、高效、巨量。

迭言咒的效果很简单,即重复释放当前魔法动作总和的两倍量——也就是说,每用一次,总数乘二——魔法的释放次数会呈指数式增长。伊芙在以喻光雷霆为基底使用迭言咒,在第三次吟唱时,天空中将会连续发动十八次喻光雷霆,若再用一次,则会连续发动五十四次。

伊芙此时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暴风雪依旧存在,这说明对面的少女仍未倒下,魔法的对决还在继续。于是她开口了,念出了第四份的迭言咒,押上了更重的筹码。

人类使用魔法并非是无限制的,魔法构成时需要在人脑之中提取算力,若进行大规模或高强度的强制运算,人在施法过程中便会容易引起头晕头痛、恶心呕吐,又或者是卒中甚至死亡,而后遗症也同样存在,轻则嗜睡、健忘、认知障碍,重则癫痫、痴呆、终身瘫痪……

被俄略金派来的年轻法师知道伊芙要做什么,因此只感觉脊背发凉。天空中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凝结成了实块。或许是因为高空的空间已被填满,那蕴含着无数紫电的黑云又在向下沉积,像一只凸出来的巨大猫眼。

随着新一轮喻光雷霆的降下,大地开始了震颤。金色雷光照亮了被黑云遮盖的大地,再用光芒蒙蔽了人类的眼睛,世界就好似一幅严重过曝的相片。粗重的金色光柱接连不断地落下,随着雾与雪的弥漫,那金光变得越发朦胧;风雪与雷霆发出不同的轰鸣,两个年纪都不大的少女,正在进行着一场令人生畏的魔法对抗。

骑着巨蜥的尤德犹里恩干脆停在了原地,与稍后赶来的三位骑士仰着脑袋看着那壮观的雷云。

“咱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身后的一位骑士问。

“上去送死?”尤德犹里恩摘下头盔,对身后的伙伴说道:“这种强度的魔法,差不多能把后面的山头给轰平,你凑什么热闹?”巨人指的是刚刚攻下的西林斯堡遗迹。

“我还没弄明白,这是谁和那小魔女打起来了?是督战队的人?”另一位骑士问。

“好像是学员里的那个小姑娘……”

“小白兔?”一位骑士摘下了头盔,他的脖子上长了一颗骗子的脑袋。马可皱着眉看着天空中那巨大的猫眼,又联想起了前几日与伊芙在湖中钓鱼的事。

“下血本了啊……”他喃喃自语。

年轻法师的魔能生物被强烈的波动所干扰,逐渐弥散于风雪之中,四周暗淡至极,一切都被重雾笼罩,只能凭借感觉去寻找目标。他迈开双腿奔行在这不辨方向的雪原上,身上的长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俄略金交代他的任务是——保护好伊芙。

趁着第四轮迭言咒结束的空隙,雾气渐渐淡去之时,年轻法师也终于看到了这名身材有些单薄的姑娘。此时,伊芙正低着脑袋,显然是在打算发动一场更大规模的攻击。

年轻的法师连忙冲上去,想要打断她正念到一半的咒语。他靠近了伊芙,却突然看到身前凭空闪出一道蓝芒,一堵极为霸道的屏障将他直接弹飞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浓雾之中,然后栽倒在积雪里,恨恨地失去了意识。

伊芙被身旁的异动惊扰,她没有将迭言咒全部念完。事实上,因为头部传来的强烈刺痛感,她已经连续失败两次了。她转头看了眼四周,却都是灰压压的一片,不见任何人影。

她感觉脸上和下巴上很凉,抹了一把后才发觉,自己的内眼角此时正在不断流出泪水——这是魔法使用过度的一种症状。

不能再使用魔法了。她这时才有些后怕。她望了一眼天空,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地上。

以她眼下的实力,还是没办法与这使冰雪的少女对抗。

休息了一阵子,头晕目眩的感觉却反倒更加严重了,伊芙想找水壶喝口水,摸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水壶早就扔给了土匪。

远处,一个飘忽的影子正在靠近,伊芙简直像是看到了鬼,差点吓得背过气去。她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刚跑了几步,却又摔倒在了地上。

少女依旧漂浮在半空,她的发丝飘舞着,其脸上与鬓发染了一些血迹。她笑着靠近了伊芙,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两三圈,说道:“你还挺厉害的嘛,现在呢,害怕吗?”

伊芙看着少女,可由于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她实在是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脸。

“害怕吗?”少女弯下了腰,她的声音十分清晰。

“害怕,你赢了。”伊芙的声音有气无力,她当即求饶道:“放过我。”

“我从来都没打算放过你。”少女凑到她耳边,小声对她说,“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我嫉妒了。”

少女后退了几步,手中逐渐凝聚出一把华丽的冰雪三叉戟,她朝伊芙的胸口上比划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用力刺了下去。

“一定会死得很漂亮。”她说。

伊芙看着那迎面而来的三叉尖刃,心中竟没有多少恐惧的情绪,或许是由于眩晕感带来的不适,她甚至还在想——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但好在她未能如愿。

一股强大的魔能突然以伊芙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爆发开来,蓝色的屏障将那即将刺入伊芙胸口的冰雪三叉戟绞得粉碎,又将少女以及她的冰雪屏障一起碾压着,抛飞了出去;那即来即去魔能脉冲在一瞬间扫荡了整个雪原,将冰雪与雾气瞬间驱散,将一切都打散得干干净净。巨蜥眨动着瞬膜,不安地调转了脑袋;马匹被惊扰,又被骑士们死命地压制着;远处,在山崖顶上看热闹的一众骑士被余波吹得东倒西歪,各自拉扯着对方的衣角,大呼小叫;俄略金的风帽也被这阵强风忽然吹落,但表情却是缓和了下来。

“我该下去看看了。”俄略金看了托宾一眼,转头下了台阶。

“慢走,大师。”托宾清了清嗓,回应了一句。

伊芙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平原,即有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又有满肚子的疑问。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发觉眩晕感减轻了很多,但太阳穴依旧有些刺痛。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一个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吓了她一跳。伊芙回过头,发现是俄略金。

“我?还可以。”伊芙回答。

“太冒险了,以后不允许你再这么用魔法。”俄略金的语气很严厉,伊芙还是头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嗯。”伊芙只能点头答应。

“如果你现在还有力气,帮我个忙——回收那名魔女手上的球体。”俄略金说道,“还有,刚才我派了一个手下过来帮你,结果被你弄晕了,现在还躺在雪里,把他叫醒,我马上就来。”

俄略金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为一团金闪闪的粉末,向着附近飘去。伊芙追了上去,发现这团粉末飘进了一堆积雪之中。她清理了眼前的积雪,这里果然躺着一个男人。伊芙拽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将他从雪地里拖了出来,期间,年轻法师也悠悠转醒。

“我帮你起来?”伊芙询问。

男人皱眉摇了摇头,“我感觉有些……元素紊乱。”

伊芙点了点头,嘴里默念咒语,给他施展了一个调息魔法。太阳穴上的一阵刺痛,让她在施法成功的瞬间,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你没事吧?”年轻法师问她。

“没什么事,就是不长记性而已。”伊芙揉着脑袋,长吁了一口气。

见男人好转,伊芙站起身,按照俄略金的吩咐去寻找少女手中的那颗风露威球体。少女此时正躺在他们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背部还在上下起伏着,看来没死。她穿得实在是单薄,也不知躺在地上会不会冷。

伊芙走到她身边,四下张望着,却没发现任何能称得上是球体的东西。看少女此时趴在地上的模样,伊芙真不想去碰她,但她确信,那球体现在就压在她的身子底下。

伊芙双手掐着腰,就这样低着头盯了她一会儿,终于决定动手。她拉着少女的一只胳膊,将她翻了个身。

少女的头被转了过来,她那一双银色的眼睛动了动,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伊芙,吓得伊芙连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还醒着?”伊芙不禁惊讶地问。

“卑鄙,无耻!”少女骂道。她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伊芙绕到了她的身旁,将那颗球体捡起,然后俯下身子,去看少女的脸。她试探性地叫道:“小疯子?”

少女一听到这个称呼,顿时气得炸了毛。她的身体颤抖个不停,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双眼睛像是要冒出火一样。此时她这副表情与刚才追杀别人时的那副高傲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伊芙故意把靴子放在她的嘴边,“生气了?来,看看你能不能咬碎这靴子,听说骑士团配发的东西质量都不错……”她的靴底离少女的牙齿越来越近,几乎就要抵在她的唇上了,可少女却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伊芙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收回了脚。两人互相对视着,脸色都不太好看,伊芙一回想起了自己两名队友的惨状,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最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少女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巴掌声清脆又响亮,少女原本漂亮的脸颊立马又红又肿。

两人此时都是满脸惊讶地看着对方。

伊芙收回手,转过了头,心中的郁结并未减轻多少。

“你要是被关在哪个监狱里,我有机会一定会过去探望,从十七岁看到七十岁,看你是怎么老死在监狱里的。”伊芙说完便离开了。

少女听到她的话,嘲弄般地笑了两声,对此不屑一顾。

伊芙朝着远处的石壁走去,她打算过去看看休维德那边的状况。一位骑士策马奔跑了过来,伊芙回头一看,竟然是马可·迈迪斯,那个骗子骑士。

“没事吧?”马可笑着问她。

伊芙摇了摇头,她仍在向前走着,目光是在看着刚才康什死去的位置。

“你要去哪?”马可问她,“要帮忙吗?”

伊芙停了下来,她看着这位身着银甲的骑士。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可穿上这身行头倒是有了点骑士的做派。

“来吧,上马。”马可拍了拍自己身前马鞍的空位,马是西林斯堡里土匪养的马,这马鞍对于马可的体型来说,确实有点大。

伊芙没有推辞,她在马可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并给他指明了方位。

“那边,我还有一个受伤的同伴在那里。”

从此处到石壁,差不多要有一两公里的距离,路过康什的那一大摊碎肉时,伊芙别过了头,下意识地不想去看。

“这就是你的那个同伴?受伤不轻啊……”马可却停了下来。

“这是另一个,咱们还得往前走。”伊芙催促道。

马可啧啧了两声,又踢了踢马肚子,让马儿继续向前奔跑。

石壁后面,果然只剩下休维德一人躺在那里,悬空的火球也几乎燃烧殆尽,三颗熄灭了两颗,另一颗也摇摇欲坠。

“这肯定是死了。”马可看到休维德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伊芙的心沉到了谷底。

两人下了马,赶到了伤员身边。马可摘下手套,将手指按在休维德的颈动脉处,叹了口气,又朝伊芙摇了摇头。

伊芙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又仰面朝天呈一个大字躺在了雪地上。

“受这么严重的伤,像这样简陋的处理起不到多大作用,白用功。”马可说道,“没关系,等下次你就有经验了,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大吼一声,‘干他娘的,没治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事。”

“没下次了,我不干了。”伊芙看着天上灰色的云朵,表情木然。

“受不了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马可沉默了一瞬,又突然改口说道,“不干也好,早走早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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