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绕着小山丘转了两圈,终于确信了,那个名叫桑克斯的土匪,把自己的马给偷走了。

“马丢了?”马可问,“没拴好?”

“被偷了。”伊芙叹了口气。

“被谁偷了?”

“一个土匪。”

“什么时候,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不用了,那人早跑了。”伊芙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处传来了吹口哨的声音,两人扭头望去,一位骑士正在朝这边不断比划着。

“他们让你过去呢。”马可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伊芙,“你先回去看看,我在后面把他也给带过去。”说着,马可将休维德卷在斗篷里,再用用绳子捆扎起来,在雪地上拖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伊芙骑着马,返回了刚才的地点,此时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她下了马,将手中的球体交给了俄略金。

“多谢。”俄略金一翻手,那球体便消失不见了,大概是进了他的储物器里面。他看着伊芙,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伊芙,一年多不见……你变化可真大。”

“那还要多亏了这个。”伊芙拍了拍腰上的施法书,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俄略金点了点头,“这是好事,不过你这次——”

“我确实有些冲动,下次会注意的。”伊芙连忙承认错误。

“不,你听我说完——我发现你可能有魔女的潜质。”

“什么意思?”伊芙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向远处的少女,这人现在已被魔武督战队控制住了。

“你能把头发解开吗?”俄略金问。

伊芙解开了发带,让自己的长发散开,北地虽然天气干燥,但她的头发却依旧保持着柔顺。

俄略金伸出手,从她的右侧鬓角处抽出了一绺头发。伊芙这才发现,自己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绺白发。白发的色泽十分醒目,就像是在发光一样。俄略金松开手,这绺头发便如同轻盈的蛛丝一般飘飞着,半天才落回到她的胸前。

“魔力充盈。”俄略金说,“过度富集的元素具有非常强力的漂白的作用,至于这种效果是怎样作用于单根发丝之上的,暂时还没人说得清。”

“这是怎么回事?这头发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魔女通过雪发,可以更敏锐地感知到元素的波动,同时也能对施法产生一定的增幅效果。”俄略金伸出手,催动着食指上的火咒戒指,使其发出微弱的光芒。伊芙看到,自己身前的那一绺白发开始慢慢飘起,就像是活着的生物,随着火咒宝石的光芒变化而缓缓起舞。

俄略金说:“对你来说这种变化可能没多大影响,但从诞生雪发这件事来看,却又不太一般。伊芙,你想不想去‘清水堡’学习一段时间?”

“去学什么?”

“学习怎样运用这种能力。”

“不用了,我觉得我大概是用不上。”

“真不想去?清水堡那边的环境要比骑士院好太多了,你肯定会喜欢。”俄略金继续劝道。

“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扔下这边的学业。”伊芙坚持道。

“那是自然。不过也有办法——你们骑士院每年刚开学时课业最重,等到升明节之后便要复习考试,到那时就会轻松不少。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时间可以定在明年秋天,到时候你在那边住上两三个月,多学点东西,同时也不耽误你在这边的学习。”

伊芙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俄略金耸了耸肩,颇有些哭笑不得,“别急着拒绝,你慢慢考虑。这件事你也可以和你母亲商量一下……回去之后和她提一下这件事,让她帮你出主意,好吗?”

见俄略金说得这样恳切,伊芙也不好再拒绝,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见俄略金要离开,伊芙连忙叫住了他,“刚才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是你派的那人弄出来的?”

“不是他,是你——赫顿将军是不是给了你一枚戒指?”俄略金问。

如果不是他提起,伊芙都不记得自己身上还有这样一件东西。她从上衣内层的口袋里拿出戒指,摊在手上给俄略金看。这枚戒指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指甲大小的淡金色椭圆宝石,其成色像冰一样透亮。

“这是以前羽地盟军发给前线将军的戒指,主要是给他们护身用的。其实我也是头一次见识这东西的威力,确实不一般。”俄略金说,“戒指非常珍贵,整个羽地都没有几枚,你可要收好了。”

俄略金急着离开,所以解释得很笼统,不过也算解答了伊芙的疑问。这东西究竟帮没帮得上忙还很难说——如果不是戒指把俄略金派来的人给震晕,或许事情会处理得更简单。

时间到了中午,雪原上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马可拖着休维德的尸体回来了,他见伊芙站着没事干,于是对她说:“下雪了,咱俩把那边晾着的那位也收一下?”他指的是康什。伊芙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

“怎么样,刚才害不害怕?”两人走在路上,马可问她。

“有一点。”

“有一点?”马可笑了起来,“那你可比我当年强多了,我当时看到队友死在自己面前,都快吓傻了——真的,感觉脑袋嗡的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刚才也有过这种感觉。”伊芙的情绪不高。

“你知道吗?埃尔坦辛也死了。”马可又说。

“谁?”伊芙抬起了头。

“就是那天晚上,你和他借琴的那位,当时埃尔坦辛躺在篝火旁。”

“嗯,我对他有印象,他怎么死的?”

“点背呗。”马可皱着眉毛摇了摇头,“是被塌下去的墙给砸死的,我们把他抬出来的时候,后脑勺的头盔都瘪下去了。咱们之前还说呢——这家伙没死在雪堆里,倒死在石堆里了。”

“是挺惨的……”马可似乎并未对自己同伴的死表现出多大哀伤,所以伊芙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零碎的尸体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像是结了霜一样。

“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自己来就行。”马可说着,就弯下腰,开始捡起了雪地上的碎肉块。他带了一个麻袋,就像采野菜一样将地上那些零零散散的肉块扔了进去。

伊芙没有干看着,她也开始帮忙。

回头想一想,她与康什认识了还不到两天。两人虽然算不上是朋友,但在昨天行军的途中康什为她挡过风,这也可以算作是战友之间的关怀了。

如果不是自己出手干预,康什能不能支撑到骑士团前来救援?伊芙一直觉得,康什的死很突然——似乎不经历痛苦的死去,就缺乏了死亡真实感。

雪渐渐大了起来,漫山遍野地飘散,眩目得让人分不清方向。

一个会动、会思考,浑身散发着温暖的人,如今不存在了,但他的全部就在这里,变得不能再冰冷。

麻袋的分量逐渐变重,但按分量来算的话似乎还少了许多。

“再捡捡?”马可本来打算停下,但看伊芙依旧在仔细搜寻,于是也跟着四处转了一圈。

没有发现更多的部分,但伊芙从更远处的雪地里找到了康什的剑。她将剑从雪地里提了起来,感觉剑柄上似乎有异物,这才发现被冻在其上的半个手掌。

“呕……”伊芙再也忍受不了,她扔下长剑就开始呕吐起来,但由于最近吃得少,她其实也没吐出多少东西。

马可叹息了一声,走到她身旁,将那长剑拾了起来,夹在腋下。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来这地方做什么。”他说。

“你当我想……你认识洛提兰吗?我现在看透了,那人就是个下三滥!”

“啊?”马可突然听见伊芙骂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在骂谁。

“算了,咱们回去吧。”伊芙擦了擦嘴角,将遮挡视线的头发重新束了起来。

两人各自骑上了马,在风雪中并排骑行。

“小白兔,你会唱歌吗?”马可问。

“不怎么唱,不太会。”伊芙回答时依旧眯着眼目视前方。

“那得学呀。”马可扬了扬脑袋,身体直直地朝后倾着,仿佛要从马上掉下来一样。他眯着眼睛,眉毛和胡子上挂了一层的雪,“像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该唱点歌,调节下情绪——你看你现在,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像年轻人,连我都要跟着你抑郁了。”

“那你怎么不唱?”伊芙反问他。

“我唱也不是不可以,就怕你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我接受能力很强,你唱来听听。”

马可清了清嗓子,瞟了伊芙一眼,那表情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庄园主的女儿二十八,爱跳爱笑爱说话——利娜,我亲爱的利娜,和我一起去往那艾坦哈尼亚——”

伊芙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破锣嗓子,你这走调是故意的吗?”

“哪能,一唱不上去就会这样。”马可耸了耸肩,“这种天气还是别唱了,直往嘴里灌风。”

当他们返回时,骑士团的一众人正准备去往西林斯堡。他们找了几根长树枝,用绳子捆在了一起,做成了临时的板子,用来托运休维德的遗体。

伊芙站在一旁看他们忙活,突然感觉脑袋上多了一样东西。她抬手摸了摸,发现此时戴在头上的是那顶不知何时丢掉的白兔帽子。

“这样就对了。”马可站在她身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谢谢……”对于老骗子的好意,伊芙显得有些局促,马可今天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太正常了。从另一方面说,伊芙确实很感激马可,她刚才一直在找这顶帽子,但要在雪地里找一顶白帽子并不容易。马可大概费了不少工夫——想到这里,伊芙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币。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可后退了一步,他耷拉着脸,有些不太高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伊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原本以为照你的性格,应该嘻嘻哈哈地收下,你真的不要?”

“下次吧。”马可挥了挥手,“其实嘛,我帮你也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你还有女儿吗?”伊芙瞪着眼睛,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老骗子竟然还有家室。

“有的,和你一样,有两颗大门牙,就像小白兔一样讨人爱。”

“我有大门牙吗?”伊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

“哦,不是,是她有,但你戴着这帽子,也像小白兔,所以我看着你就想起她了。”马可继续说道,“我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上一次见她是在三岁,她的年纪差不多和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陷入了苦思。

“和我一样大?”伊芙偏着脑袋问。

“不对,算算时间,她如今差不多快有四十了。”

“这么大了?那你刚才——”

“我也没想到,时间竟然都过了这么久。”马可皱着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有些沮丧。

马可从未真正尝过当父亲的滋味,却也从来不会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都没有仔细考虑过,自己与女儿究竟分别了多少年——直到他见到伊芙,想起记忆里年幼的女儿的笑容,这才醒悟过来,并第一次体会到迟来的失去之痛。

伊芙坐在他身边,盯着簌簌落下的雪片,眼珠子一动不动,就这样发起了呆。

“你说——现在要找一个人难不难?”马可突然问她。

“这谁知道,先试试看呗。”

“当年我老婆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我甚至都没出去找过她们。”马可将手抱在胸前,前后摇晃着身子,“我真不是人。”

“你都干了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走?”

“还能有什么?”马可瞅了伊芙一眼,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家暴?”

“不是不是。”马可当即否认,但态度却又马上软了下来,“不是主要原因。好像也打过几次,不过那年头,谁还没打过妻子……主要是因为赌。”

伊芙打量了他一眼,“你现在还赌吗?”

马可叹了口气。虽然他没有回答,但答案很明确。

两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等再过几年,我就去找她。”马可站起身,做出了决定。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接着说道,“当骑士其实很赚钱的,但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攒钱的打算。要说为什么,你看看埃尔坦辛,这老家伙嗝屁了,毛也没留下一个,一点都不便宜别人,要不怎么说,还得有家室。”

“你就不能一边找,一边攒钱?”伊芙也站了起来。

“我也得有点心理准备。”马可说道,“最不济,也就和埃尔坦辛一样,头一歪眼一闭,还省得找这找那了,不也挺好。”

不远处,一声拖长的哨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此时,外围的学员们都已在此地集合。骑士清点了人数之后,所有人便都朝着西林斯堡方向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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