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来的轮椅似乎很久没上油了,走起来响个不停。审判者摆着张臭脸,一言不发地推车;阿芙乐尔也没有和他交流的心情,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以至于只有轮椅在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斑猫以为这只是一次愉快的夜间散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没想到突然就被审判者扣住手腕,强制变回了铭器形态。
她怀里抱着的绘本,在变身时掉落下去。审判者接住它,只瞟了一眼,便转手把它丢到阿芙乐尔的膝上。
没有斑猫调节气氛,两人间的气氛就变得更微妙了。审判者一路将阿芙乐尔推出暂住区,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照明也更好了,但身后的幻魔仍穷追不舍。二人走过的地方,总有街灯、商店里的照明灯、甚至霓虹灯招牌忽闪着变暗,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
这一现象引得不少行人驻足。然而,没有人将照明系统的异常与这默默走过的一男一女联系起来。街头,几个身披重甲的改造人治安卫兵,与审判者擦身而过,用手中的电击矛去敲打那些出故障的灯具。
再往前走,街上就变得更热闹了,悬空城堪萨尔展示出了下层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繁华。
川流不息的车辆,流光溢彩的明灯,在让人迷失的灯红酒绿前,连幻魔的噬光之力都变得微不可察;几十层高的百货大楼前,穿梭着无数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上层贵人,在暂住民纷纷安歇的夜晚,他们的精彩生活才刚刚开始。
眼前的一切,让阿芙乐尔有了一丝死前走马灯错觉。耳边,情侣间欢快的谈笑、高官间虚假的吹捧、富商间精明的讨论,这些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留下阿芙乐尔一人,和身下这咯吱作响的轮椅。
步行街的所有店铺均设有门禁,下层暂住民是无权在当下这个黄金时间段段进店购物的。这里唯一的下层人,是那些还没下班的可怜店员。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自己,只是个被困在轮椅上等死的病弱女孩。
阿芙乐尔深知自己不属于这里,甚至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这就是阿列克谢抛妻弃女也要去往的上层吗?真是可悲。什么时候他才能知道,上层,不是他的[家]?
[安渡因,是想带我来这里散心吧。真可惜,起了反效果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阿芙乐尔的预料。审判者没有在阿芙乐尔面前展示他可能存在的高贵身份,甚至没有在任何一家店门前驻足。他就像赶路一般,匆匆推着阿芙乐尔穿越步行街,离开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道路两旁,重新变得越来越偏僻了。
幻魔依旧跟着。离开市中心那种亮如白昼的地方,幻魔的能力又开始显现,二人身后的路灯变暗,甚至身前的灯也开始忽闪;再往前走一段,身后的路灯直接就熄灭了,两人站的地方,俨然成了光与暗的分界线。
当光芒完全消逝的时候,幻魔也该再次扑上来了。现在,可能是忌惮审判者的实力,幻魔始终没敢轻举妄动,但越来越暗的光线显示着它们逐渐下降的耐心。
审判者还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阿芙乐尔终于按捺不住,说道:
“逃避是没有用的,一切方法我都试过了。逃到光亮的地方,它们对光的耐受就会越来越强,最后可能连白天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现形;逃到人多的地方,它们也不会顾忌无辜者,之前甚至有人差点因我而送命。”
审判者的视线下移了四十五度,很快又转回前方。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对,逃避是没有用的。”
阿芙乐尔皱起眉头,努力拧过身子看着背后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法读到他在想什么,可他的行为,又有着明确的目的性。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就快到了。”
借着愈发微弱的光亮,阿芙乐尔努力辨认着周围。
阿列克谢很少有时间带她出来,所以她对周围地形的认识少得可怜。不过,闲极无聊的时候,阿芙乐尔也研究过堪萨尔的城市布局。根据刚走过的步行街与几座地标建筑的相对位置,再结合星象,阿芙乐尔判断,审判者正推着自己走向城市边缘。
视线中出现一排铁栅栏,左右延伸看不见首尾,警示居民已经接近悬空城尽头。审判者完全蔑视了标牌的警告,轻松地把拇指粗的铁栏杆拽出一个可容轮椅通过的洞。从这里开始,他就不再用手推轮椅了,而是操纵魔法使轮椅悬浮在自己身后。
栅栏后不远是五米高的隔离墙,厚达一米多,开足马力的晶石车也撞不破。它立在那里,挡人,也挡风,但挡不住审判者。
只是轻轻一摸,坚硬的墙体便像泥浆一样融化,流得到处都是。在审判者这种级别的塑能系施法者面前,决定物质硬度的,只有它的魔法抗性而已。
接连以非正常手段突破两关,审判者甚至连警报都没有触发。出现在二人面前的,便是悬空城的边界了。
通常只有工程师和检修人员会来到这种地方,因为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绿化,没有道路,甚至没有地砖,一块块裸露的方形合金焊接在一起铺成地面,下面埋着这座城市的管道、线路、魔法回路等等不美观的东西。
审判者背着手,直走到陆地的尽头才停下。因为没有考虑过行人的问题,悬空城边缘没有护栏,只在离边缘两米远的地上贴了道黄色的警戒线,而这道线早已被审判者轻松跨过。
再踏出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今晚月色不错,照得云海也泛着银辉,却照不亮悬空城投下的阴影。审判者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看轮椅上的阿芙乐尔,后者隐约感觉到什么,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可是这一小动作又有什么用呢?
审判者勾勾手指,轮椅自动滑到他身边。他一把揪过阿芙乐尔的衣领,让自己和她脸贴脸:
“你想死,对吧。”
“什么?等等,你,你不能……”
阿芙乐尔一下子慌了神。她虽然早已对现实感到绝望,也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亡,却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身体自作主张地开始拼命挣扎,然而肌肉萎缩到握笔都吃力的双臂,又怎能掰开审判者铁钳一样的手?
审判者坏笑着把阿芙乐尔举过头顶。阿芙乐尔的双腿开始踢蹬,却只能做到勉强碰到审判者的程度。在审判者的面前,不,在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的面前,阿芙乐尔的挣扎都是那样微不足道,毕竟这具身体已经如此的破败。
她流下了不甘的泪水:“救命,救……”
“如你所愿。祝来世没有病痛。”
毫不留情地,审判者将阿芙乐尔丢下万丈深渊!!
他低头看着手环。
十秒钟后,审判者做出了一个向上拉的动作。
“啊——”
阿芙乐尔的惨叫声由远及近,整个人自下而上嗖地飞过了悬空城边缘。在她脚上,拴着一根由魔力铸成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正握在审判者手中。
审判者对力度的把握堪称完美,当阿芙乐尔飞到和他同等高度时速度恰好为0。他伸手一抓,把阿芙乐尔甩向轮椅,只听砰的一声,轮椅在惯性作用下滑出足足十几米,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却奇迹般的没有散架。
“说说感想?”
单手掐腰,审判者回身问惊魂未定的阿芙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