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我希望你混得不好。

/为啥？

/你混的不好的话，我每天省省钱，买张车票把你接回来，咱俩还能像以前一样，你要是混的好啊，在外面做大做强啊，可能就不会想着回来了，到时候我再怎么整，也没法把你接回来了……

我手里攥着那张火车票，觉得不太妥，又把手掌展开来，在手上端详了好久，这火车票的质量真好，不像普通的纸，里面是不是镀了什么金属进去？有弹性。

我喃喃自语

/快别盯着你那张破票吧，它又不会自己跑。反正又是明天走，怕什么。

小高把酒放到我的桌上。

/来喝。

这件事发生在我中考那年后，要去外地读书时，因为距离很远，所以没法经常回来了。再加上那时交通不便，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我叹了口气，

/这个酒你请我的？

/那不然呢，以前被你请了这么多，明天你都要走了，还好意思让你破费？

/也是也是，有花生吗？

/等着，我去拿。

我和小高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大概是在小学的时候吧，也不知道是咋认识的。感觉自己的记忆已经想不到那么久远了，算了，别管了，反正明天都要走了，谁会在乎呢？

我调了调手表，确定了时间，应该不会迟到吧。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就像上战场那样慌张。小高满不在乎：

/反正我也是明年才走，都让你等我一年，没叫你跑那么快

/谁叫你不好好考试，现在留级吧？

/别提了，都是字写太丑，不然我肯定能过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就这样呗，少了你又不是不能活。

他笑了笑，我可以看出来，他笑的有些勉强，这个家伙就是这样，平时也没见得他有多少朋友，他所交往的那些人，都是我介绍给他的。我这一走，他好像就要与外界断了联系一般，怎能心无波澜？

就这样聊着聊着，已经十一点半了，

/你明天早上几点的车来着？

/6点？

/不对，我记得是六点半。

他提醒我

哦，还真是，原来对于出发的时间，他记得比我还清楚

/今晚就别睡吧，反正都最后一晚了。走，出去吃夜宵。

他从那破烂的储钱罐里翻出一堆钱我有些惊讶：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藏这么多钱？

/要你管？

/行行吧，你的事我不过问。

我们并排走到街上，今天的天气有点冷，已经是入冬了，这种鬼天气，想想明天就要离开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家乡，真有点舍不得。我是这样跟他说的，

/嗨，有什么舍不得，不就是破地方吗？想家了，一张票回来。不

/没那么容易啊。

我叹了口气，

/火车票贵呀，时间又紧！

/来来来，钱你拿着。

他顺手塞给我一张200元的大钞

/这是干什么？

/火车票一张不是220吗？200元你先垫着，想家了，少吃几顿饭，凑够20回来看看就行。

我坚决不收，但他态度坚决，我没法子，只能先装模作样地放进口袋里。嗨，以后有时间有机会的话，再还吧。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来到了汤粉店：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加牛肉加面，再炒一份牛筋

/不是吧，高总，这么破费，平时见你不是抠得很嘛。

确实，这小子平时如铁公鸡一般，吃什么东西都要我请，连五毛钱的辣条也不放过。好在我们关系还算铁，就没有说他什么，没想到他今天竟然点的这么好，这一顿他不是要50块？

/这些钱留着读书比较好吧

/读书，读什么书？反正我又读不出路。嗨，以后恐怕是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不，我可不想呆在这，明年如果再考不过，我就出去打工，像你一样买张火车票，卷着盖铺走人。

/不至于不至于。你小子头脑灵光的很，小学时成绩跟我差不多好。谁知道你初中脑子是长歪了还是怎么样。

/别说了，说多了都是泪。来，吃面。

吃的时候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可能是那天太饿了，来不及说，等到吃饱后已经一点多了。

/有时间就回来看看，钱都给你了

/知道了，啰嗦，你这人平时话很少，今天怎么了，开窍的不是？

/哎，有些感慨呀，你这一走，啥时候能见面呢。你说人就是这样，平时一起玩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是突然分别，感觉又少了一块石头似的，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爸和我那个二叔吗？他们不就是吗？以前关系铁的很，自从我二叔出去做生意，第一次断了联系，之前也说好每年要回来看看，第一年生意不好，亏本了，没钱回来。第二年赶上流感，不敢回来，怕被传染。第三年生意稍微有点起色，就说攒些钱，明年一定回来，过了几年啊，现在我二叔生意越做越大，大老板了，就说太忙啦，回不来，回来了又怎样呢？他会看得上我们这些穷山沟里的人吗？不会呀，人家开着好车，住着好房呢，你说是吧，你说你这一走，混得不好还行，要是混的好了……

/哎，这是什么意思？

我挠挠头。

/我是想说，你混的不好，大不了我到外面去把你接回来，几百块的事省省就过了。你说你要是混的好，那我可能到时候连见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怎么这样说？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跟你保证，我今年过年一定回来，不出三个月，我对天发誓还……

/停停停停停，别发你那毒誓了。小心减阳寿，走吧。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混的好，你应该就不会回来了，所以常回来看看吧。

/我知道

我点点头。心里想到：原来这小子在担心这个，一看他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原来想的东西这么多，哎，其实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像我们这边很多出去做生意的人，那都是一年苦，两年生意起色，做个十年就大老板了，因为各种原因，想回来也好，看不起这里的人也好，都不会回来的。理由呢，是找不完的。可是朋友呢？他是真心盼你回来，就像小高一样，从小玩到大，确实倒也有些兄弟亲情的感觉。

我们沿着那条路走了很久，旁边就是一条河：

/记得吗？以前我们经常在这游泳。

/嗨，当然记得，还是你教我游的呢，当时候你差点被淹死，还是我把游泳圈丢下去救你。你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

/什么时候再游一遍？

/现在天这么冷，等夏天吧。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上次也是这么说吧。

我想了想，还真就这么个理，上次考试繁忙，小高嘛，到了初三不知道为啥读不进了。我成绩一路突飞猛进，我妈总说：抓好这个机会的尾巴，别让它溜了，这一溜，像泥鳅一样就回不来了。突然想想，在中考前的几个月，好像基本上就没怎么跟他说话，也是，人的理由总是多的，就像小高经常说的他二叔那样，不也是找的各种理由吗？想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要游泳也罢，不游泳也罢，可能你以为还有很多机会。却只是最后一次。

/那这200块我拿走了，

我摸了摸手中200块

/拿去，本来就是给你的

/这钱我记住了，三个月后我回来还你400。

他眼睛放出了光，

/三个月，你回来？

他好像并不是关心200块翻倍的事，只是对我回来感到高兴。

/我保证。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火车站，我们并排坐在一起，也没说什么话。他低头玩着手机，我看着手中的火车票：是啊，这票子就像刀一样，把人的心情割裂，但是不走，没办法呀。难道我也像小高所说二叔他的二叔那样回不来吗？不，一定不会！我一定会回来！

/记得回来看看，三个月你说的

/行

/400不要了，你只打包票回来就行。

/好啊，我保证。

/上车吧，车要动了！

我跑了上车，他因为没有车票被售票也拦在了后面，

/哎，我帮我朋友搬行李不行吗？

/不行，不行，这是规定，怕有人逃票啊。

/算了。

他就站在车外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望着他，我向他比了个三的手势：三个月后。一定回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火车一声笛鸣，家乡的景色越来越远，我们两人之间的记忆也被扯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