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成为审判者的亲传接班人是多少修士修女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尤其是安渡因这个历史上数一数二严苛的审判者。

老教皇一直告诫审判者，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拉兹瓦尔也不时怂恿他带几个学生。然而审判者的眼光实在高得离谱，非天赋者不要，悟性差不要，甚至长得丑都不要，所以索菲亚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愿意教导的学生。

然后他就被拒绝了。

索菲亚回答得极其委婉和小心，但还是让审判者惊掉了下巴，以至于忘记维持一贯的B格，像个憨憨一样呆呆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战斗啊。对，对不起，我看到过太多可怕的事情，人们用刀剑、魔法和枪械打来打去，其中有一段，天上还飞着数不清的骸骨巨龙，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呜……”

索菲亚捂住脸，像是被回忆给吓到了。审判者挠挠头，反驳道：“正是为了避免那些可怕的未来，我们才要变强不是吗？聊点实际的，如果你位列高阶祭司，你的家族也会因此获益匪浅吧？至少在议会里的分量会重许多呢。”

审判者狡猾地抓住了对方的弱点。

像索菲亚这种大贵族，家族观念是极强的，很多时候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个人利益都很普通。更何况，他也早就听说，凡尔赛提斯家式微，正是需要靠谱的新生代站出来撑场面的时候！

而索菲亚又一次让他吃惊了。

只见她苦笑一下，淡淡地说：

“已经，无所谓了。凡尔赛提斯家……马上就要不存在了。”

审判者愣了一下。

索菲亚接着说：“自古以来维持塔都秩序的四大家族中，凡尔赛提斯家引以为傲的只有资本而已，在古代是金钱，在现代则是积分。”

“最近几百年时间里，科学在魔导学的基础上蓬勃发展，新兴工业如雨后春笋。哦，这对塔都来说是件好事，但……跟不上时代变化的凡尔赛提斯家族，对市场的掌控力正在逐渐变弱，以至于今天已经几乎堕落为一家普通的家族企业……”

索菲亚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看安渡因，哀伤的表情让人心如刀绞：“嗯……您的话，说实话也没关系吧？其实，第一区的形势早已剑拔弩张，以赵家为代表的一些势力正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吞并弱小的我们。”

“父亲他无力改变局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我和哥哥而已……”

安渡因往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慢慢搅动。

原来近期上层的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凡尔赛提斯家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家族里出一个教会高阶干部就能解决的了，如此一来，自己忽悠索菲亚的那些话无异于揭人伤疤，不仅起了反效果，更伤了小姑娘的心，真是蠢爆了。

索菲亚也捧起自己的咖啡，盯着液面出神：“炎伤伯伯，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盟友了吧。父亲把尤利西斯哥哥送去炎伤家作养子，哪怕只有庶子的待遇，也强过随着家族一同覆灭。”

“而你加入了教会，因为这是全塔都唯一能与四大家族平起平坐的势力。”审判者说。

“嗯。就算是四大家族，一般也不会为难神职人员的。父亲希望我保住性命就好，所以我的理想只是做一名普通修女，尽自己所能帮助大家……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没办法达成您的期望呢。还因为我加入教会的动机不是很纯洁，就好像，好像在利用月神大人一样……”

审判者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过两天我会通知审查小组对你进行重新审核的。”

“咿？！！对，对不起，但我是真的信仰月神……呜！”

索菲亚的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住。审判者微笑着说：

“我知道。‘占卜‘本身就是窥探神之领域的行为，只有最虔诚最纯洁的人才能准确预言。或许你加入教会有一部分是迫于无奈，但你对月神的忠诚一定是真实的。”

“嗯嗯！”索菲亚拼命点头，发丝在审判者手心里沙沙地摩擦。

“只要是信徒，月神大人便会赐予你祝福。如你所愿，在这里，任何人的爪牙无法将你染指。而我，司职审判的高阶祭司，月神的刀锋，将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全。”

索菲亚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满怀感激地看着审判者，突然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动作相当暧昧，于是霎时间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羞耻度MAX，少女心MAX，理智保险熔断！

嗖的一声，索菲亚就化作一阵旋风钻到了桌布底下。

审判者哭笑不得地掀起桌布一角，小声说道：“喂，你好歹也是凡尔赛提斯家的大小姐啊，注意下形象。”

“对，对不起……我可能，已经不行了……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拜托了（吐魂）。”

无奈地放下桌布，审判者略一思索，便想出了一个化解尴尬的好办法。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温和地对索菲亚说：“这样吧，听说你占卜很准，帮我算一算如何？”

“呃……诶？前辈这么厉害的天赋者也需要我帮忙吗？”

“我只会打架而已。算命的话，以前找大姐算过几次，每次她都没好气地跟我说我这一辈子就是打打杀杀最后被人打死。开玩笑，谁打得死我？”

“嗯嗯，好……”

索菲亚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重新做到桌前，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相当专业地说：“首先，我需要能充当镜面的东西，最好是清水。”

审判者二话不说，把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接着用魔法洗干净杯子，又注满一杯清水，推到索菲亚面前。

索菲亚凝视着水面，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上去一下子靠谱了很多。

“前辈想占卜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算算我即将要做的那件事会不会顺利吧。”

“好的，我尽力……”

索菲亚将双手放在杯子两侧，杯中水面凭空出现了一圈圈涟漪，一些只有索菲亚本人才能看见的图像渐渐显露出来。

索菲亚的表情一开始平静，后来慢慢睁大了眼睛，再然后她便开始颤抖，水中画面差点都被她震碎。

几秒钟后，她尖叫一声，打翻了杯子，嗖地一下又钻回到桌子底下去了。

［要是被拉兹瓦尔那家伙知道我约小姑娘出来喝咖啡，却两次把人家喝到桌下去了，不知道会怎么嘲笑我……这喝的到底是咖啡还是白酒啊！这么上头的吗？！］

这么想着，审判则又一次掀开桌布。他发现，索菲亚已经蜷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竟然是在哭泣。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太可怕了，那些人，还有怪物……前辈，千万不可以做那件事！太可怕了！”索菲亚呜咽着说。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血红色的满月，然后是……呕——”

她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安渡因赶紧也钻到桌子底下，轻轻拍着索菲亚的背。

“被我预见到的，就是最大几率出现的未来。前辈，请您一定要小心，那天晚上，那一晚，塔都会毁灭！”

审判者的表情微微凝滞一下。

也就是说，“那个计划”还有缺陷吗？该回去和拉兹瓦尔他们再仔细检查一下咒阵了。

“不会的，”他轻声安慰索菲亚，“只是几率最大，不是必定实现。只要有我在，那种事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相信我吗？”

索菲亚擦擦红肿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起来吧。别哭，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审判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直男做梦都想不到要带的手帕，为索菲亚擦干眼泪。

［是和哥哥一样的温柔。哥哥走后，这份温柔好久都没有感受过了呢。］

鬼使神差的，索菲亚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一把抱住了审判者，把头深埋在他的胸前。

［前辈的味道，我会好好记住的。］

审判者一愣，随后耸耸肩，任由这小姑娘撒娇了。

还好有桌布挡着呢。

许久，索菲亚才放开审判者，吸吸仍有些不通的鼻子，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前辈，愿月光永远照亮您前进的道路。”

她猛地站起，想完成祈祷后的合十礼，不料——咚。

一分钟后。

“还疼吗？”审判者从索菲亚头顶拿下冰块，笑着说。

“不疼了……谢谢前辈。”

“这么重的桌子都能给你顶翻，说不定你真有成为战修女的资质——不再考虑一下？”

“前辈不要取消我啦！呜……真是太丢脸了QAQ”

审判者大笑着伸了个懒腰。

“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吧，这边我来赔偿。”

“啊，不用了不用了，都是我的错。”索菲亚慌忙摆手拒绝。

“说什么呢，绅士怎么能让你这么可爱的姑娘埋单呢？”

安渡因说着，招手叫来侍者，并亮出自己腕上的手环。

“真的不用了！”

“跟我客气什么。服务员，算上赔偿金总共消费多少？”

高个子的女服务生礼貌一笑：“这位先生，小姐都说不用您埋单，那就算了。”

安渡因开始有点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赔不起。说，到底多少！”

“其实，这条街全是我们家的产业，真的不用赔的……”索菲亚弱弱地说。

……

……

那一天，审判者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感情一直扮猪吃虎的，是这丫头啊！！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因为家就在附近，索菲亚坚持每日步行上下学，于是审判者也陪她多走了一段。

银辉学院的选址很好，不远处就有一处宽敞的观景台。路过观景台的时候，审判者和索菲亚能看到被染成血红的天空，以及早早出现的、闪着绿色荧光的野生空海兽。

晨昏交界，太阳还未完全沉下去，繁星就已布满天空。数不清的生物自由地在云层中穿行、跳跃，构成一幅瑰丽的图画。

“最近注意下街上的动静。我们的时代、教会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不知怎么的，审判者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那个计划明明是绝对机密，整个教会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可他就是想对这孩子说一说。

反正，只说到这种程度应该没问题吧。这份期待，这份激动，想要与这孩子分享呢。

聪慧的索菲亚立刻就明白审判者指的是什么：“嗯，我会的。前辈你一定能成功避免可怕的未来的！”

接着就是短暂的沉默。

走在后面的索菲亚突然停下脚步，轻声呼唤道：

“前辈。”

审判者转头，看到索菲亚酝酿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出来：

“虽然我不想战斗，但……我想向前辈您看齐，追上您的步伐！我，我会好好努力做到最优秀的，所以，所以……”

她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所以当我毕业的时候，前辈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

“当然。”审判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索菲亚喜出望外：“真，真的吗？”

“如果你的警告能帮我避开灾难，我一定得亲自来谢谢你才对吧。”

“太好了！那，拉，拉钩哦。”

索菲亚伸出小指，纤细娇嫩的手指如同一小截白玉。

“啧，小孩子把戏。”

嘴上这么说着，审判者还是向索菲亚走了过去。

夕阳之下，两根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