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时针被分针牵引，不情愿地落入名为“七”的字符。
糖果屋中，被施加了术式的男孩微微皱眉，不过数秒后本是出现微微波动的表情便恢复了平静。
依靠在墙前的身体稍稍收起，男孩抓了抓披在身前的斗篷，继续在梦之海中畅游。
男孩的身旁，再次将兜帽取下的加尔文双手抱胸依靠在店门旁的墙边，用余光看了眼安睡的男孩，即便脑中来自祂的声音一次次向加尔文发起催促，但已经保持沉默将近一小时的他，依然没有出声打扰远处的老人。
糖果屋内，一卷精美的包装纸从外部打开，平摊入桌面。而在打开的礼物盒中，一盒做工并不算是精致的爵士帽，静静躺在了礼物盒中央。而在爵士帽上方，一张被画工与幼童无异的笑脸占据右下角的信封，被一只略有些皱褶的手指轻轻捏起。
信封展开，一张写着并不算漂亮甚至还有些涂改的信纸，出现在老人眼前。
……
敬爱的西德爷爷：
您好。
嘿，嘿嘿，店员先生说我可以写一封信给您，我就照做了。现在看到这封信的您一定已经收到我送给您的礼物了吧？没错！是一顶帽子哟！
虽然，虽然阿鸣也知道这个帽子并不算最好啦，不过不过，无论是款式还是御寒都是没有问题的！阿鸣用自己的帽子对比过了，所以这一点请一定相信阿鸣！还有还有……
【被涂掉】
好，好像废话了。记得阿鸣刚刚遇见您的那几年，西德爷爷您每年都会给阿鸣过生日，还给阿鸣做好吃的蛋糕。或许您不知道，对于当时其实懂得不多的阿鸣来说，每年一次的生日都快和圣诞节一样了，因为在那天阿鸣不用去干活，不会饿肚【划掉】不对不对，自从遇到了西德爷爷阿鸣已经不怎么容易没饭吃了。应该是吃到好吃的！
放在以前这可是只有圣诞节的时候阿鸣才能享受到的好事情！
但现在，除了圣诞节外阿鸣还多了一个，嗯……专属于阿鸣的节日，那就是阿鸣的生日。
但阿鸣没有忘记，阿鸣也不会忘记，今天不仅是阿鸣的生日，也是西德爷爷的生日。
别以为阿鸣不知道哟，伊达尔先生最近几天在西德爷爷的店里，并不是“打工”这么简单吧？
西德爷爷收藏了不少可以储存魔力还能发亮的小物件，不过西德爷爷只是普通人，店铺里的魔导都是去二环买魔力电池来补充的，所以身为法师的伊达尔先生在店里帮您做的究竟是什么，嗯哼，阿鸣应该没有猜错吧？
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今年阿鸣是十四虚岁，再过一年，阿鸣也能自称是成年人了！别说阿鸣乱花钱哟，从伊塔亚戏团来萨文表演开始，久违的冒险者工会特殊委托，狮鹫骑士团来萨文再到现在的亚龙骨头拍卖，阿鸣在短短半年时间可是赚到了比起前几年多了不少的铜币的！而且而且阿鸣没有忘记存着的，所以是余钱，余钱买的！您到时可不能说阿鸣乱花钱！说好了！
啊！店员姐姐开始催我了！
那个，总之，阿鸣从没有忘记西德爷爷的生日，而且从今年开始，往后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三十年……阿鸣一直一直，都会给西德爷爷过生日的！等着吧，到阿鸣十七岁的时候，一定会送给西德爷爷一个大大的礼物！阿鸣以此信担保，一定会做到！
生日……嗯，生日是一个人需要永远记住的东西。这是西德爷爷告诉阿鸣的，阿鸣，也会永远记住自己与西德爷爷的生日。
生日快乐，西德爷爷，阿鸣永远永远，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您有些调皮的孩子：阿鸣
……
哒。
手臂垂下，指节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手指与木桌撞击发出的轻响。西德仰头望向尚未被晨光照亮的屋顶，捏在信纸间的食指与拇指，在信纸边角印出数道醒目的褶皱。
仰望的视线猛地垂落，西德双手合起，将手中的信纸暴力地揉成一团，随后猛地举起了手臂。
……
……
……
僵在空中的手臂，迟迟没有动作。随着寂静的糖果屋再次被移动的秒钟占据，西德眼中的决意在手掌颤抖中，缓缓溶解。
咔嗒，咔嗒……
从店门照入糖果屋的阳光，随着太阳爬上城墙照亮了整个小店。混杂着金色与白色的光芒照入桌面，一盒爵士帽旁，一张满是皱褶的信纸依靠在爵士帽身旁，与这位同样送给西德老爷的礼物一同享受着来自天空落下的温暖。
店门旁，西德单膝触地，看着眼前因为阳光照入小店而微微皱眉的孩子，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
伸手拉起窗帘，西德从收银台拿出一个靠枕，将其放入躺在用六张椅子拼成小床的男孩头下。
从男孩身边站起，西德从重新进入昏暗的角落走入光亮的走道，抬头看向了将斗篷置于手臂等候多时的加尔文。
看着眼前的老人，加尔文却没有像之前那般露出笑容。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加尔文的任务，在数小时半前就已经失败了。所以，此刻的加尔文绝不会再多说一句蛊惑的话语。
“人类总是善变的，作为‘商人’的你，应该再明白不过。”
抬手在山羊胡前捋动几下，西德笑着摇摇头，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冷漠。
“熟悉，并不代表习惯。”
合起双眼，加尔文的嘴角不禁漏出一丝笑意。
数小时前劝说西德进行交易的是他，此刻劝说西德不要交易的也是他。如今看来，比起西德，自己反倒更像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
眼皮略微抬起，重新恢复光明的视线垂入老人精心布置的地板，加尔文的眼中却未有任何笑意。
‘不，我这个混蛋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没有在意加尔文的小动作，西德背对着身后沉睡的孩子，脸前的微笑被一道严肃所取代。
“加尔文，你真的能确保阿鸣在此后，身体不会有任何异常吗？”
加尔文想要逼迫西德妥协的方式，就是使用堪比奇迹的交易彻底修复阿鸣残破的躯体，让他获得一个比起寻常人还要健康的身体。
若放在其他人乃至是大法师的眼中，这种所谓“交易”都是无稽之谈。毕竟此刻的阿鸣，早已不是用些救命的法术或是圣光可以救回来的事情了。
由于幼时就是常常饿肚子，就算有吃的也最多不过是面包，连牛奶都是奢侈品，所以阿鸣身体十分差。虽然在跟西德生活的这几年西德用饮食给他进行了些调养，但自幼落下的隐患并不是西德用这点方法可以消除的。
本就孱弱的身体，导致阿鸣的哮喘比起其他同龄得了这个病的孩子还要严重许多。如果不是西德懂得些药理，在阿鸣犯哮喘的第一夜，当时年纪不到十岁的男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但无论加尔文还是西德都知晓，以阿鸣的身体状态，除非是东方来的医师，否则就只有教皇亲临才能解开男孩的痛苦。
所以，西德选择了以毒攻毒。用带有死气的糖丸，在每月少量摄取作为前提，通过死气腐蚀阿鸣的身体来让疾病与死气带来的衰落形成一道诡异的平衡，以此来保下阿鸣的性命。
西德的方法奏效了，凭借着他强大的知识，本是必死结局的阿鸣不仅从死亡中脱离，而且只要西德的药方不出差错，阿鸣甚至可以活到老年。虽然阿鸣此后的人生不免要承受来自哮喘的痛苦，但起码西德可以让这位本是活不过十二岁的孩子继续看看这个对他来说依然十分陌生的世界。
可惜，即便这个世界的命运之线已经因加尔文的行动出现了偏转，阿鸣却依然没有躲过来自圣骑士的帮助。
阿鸣的身体，是靠死气来维持平衡的，而圣光，则是净化死气的最佳选择。
“等价交换，最初的交易不就是这样吗，用一份东西，换取同价值的东西。”
将目光重新对向老人，加尔文轻笑一声，为西德的担忧做出了解释。
“呵……是啊，等价交换，一命偿一命，倒也算公平。”
捋动胡须的手指，停在了胡子的尾部，得到加尔文肯定的西德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但不同于加尔文的苦涩，此刻老人的脸上，却是欣慰……与释然。
“……那么，我们开始交易了？”
左手伸入垂于右手的斗篷，伴随一声金属碰撞发出的轻响，属于饥荒的天秤，出现在加尔文手中。
转头看向在阴影中安睡的阿鸣，西德保持着脸前的笑容，向加尔文提起了一个事情。
“不过，既然是交易，应该可以讲条件吧？”
“是，自然，您是要……”
位于天秤的左侧猛地一重，明明天秤左右都空无一物，可本该平衡的双秤此刻却并没有平衡。
用余光看了眼手中天秤的变化，加尔文的瞳孔微微收缩，不知老人想要做什么。
“既然如此，我就加一个条件。”手指从胡须垂落，指向沉睡的孩子，西德看向面色逐渐转为严肃的加尔文，轻声说出了他的要求，“让阿鸣忘记萨文的一切，带他离开萨文，从此永生不入萨文一步。”
“一切？”
“嗯，一切。”
点动下脑袋，西德确认了加尔文的疑惑。
“明白了，可如果阿鸣忘记了这里的一切，即便我将他带出这里……他真的能在其他地方生活下去吗？”加尔文犹豫片刻，无论是为了所谓“公平”还是其他，他必须告诉西德这个条件达成的后果，“交易只能送给阿鸣一个能活过九十岁的健康身体，但无论是疾病免疫还是运气，都不会赐予给他。”
对于加尔文的警告，西德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情绪变化。嘴角扬起，这位老人的心情似乎因这个问题又轻松几分。
“阿鸣是个聪明而又努力的孩子，即便不在萨文，虽说闯不出什么名堂，但养活一个五口之家他还是有这份能力的。而且……”盯着眼前头发黑白相间的青年，西德依然在笑着，话语间的温度却冷下数分，“你一定不会将阿鸣送到一个和萨文一样恶心城市的，对吧，以交易为权能的灾祸使者。”
“……我还以为你您经知晓了我另一个名字了。放心吧，交易最重要的就是公平，阿鸣不是我的目标，我自然也不会故意加害这个努力的孩子。”
对于西德直接道破自己身份，加尔文没有太大的反应。抬了抬眉头作为自己的确小小吃惊的答复，加尔文向西德做出了一份保证。
西德并没有继续说话，他只是默默看着身后安睡的孩子，仿佛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记在脑中。
轻吸口气，加尔文再次将眼睛闭合，待双眼重现时，眼中的眼白已经被漆黑全部占据。无形的黑气从他的脚旁升起，摇动着加尔文手中本就不曾平衡的天秤。
“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天秤摇晃，伴随着饥荒咏诵起手中神器的颂词，一道道从气态化作实体的黑手，包裹住了二人远处安睡的少年。
ps：历经三天，终于写出来了。3.7k，勉强当时两章吧。
感情描写很难把控一个度，尤其是亲情，所以这章删删减减，最终终于码出了可以算是合格的一章。唉，还是作者本人能力不行吧，不然这章感觉或许能更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