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能背着一个孩子走上一夜的,西德先生。”
眉头微皱,对于西德的质问,加尔文似乎有些生气了。挽起衣袖,露出自己毫无肌肉的胳膊,加尔文又指了指睡得十分安详的阿鸣,为自己作出辩解。
“你看看我的力量,再看看这个孩子。你觉得在不打扰他睡眠的情况下将他送回来,对我来说有多麻烦吗?”
“所以呢,你想借此对我提出条件?就如之前那次一样?”
对于加尔文的废话,西德一点也不想听下去。如果不是作为店主最基本的礼仪,他现在就应该将这个烦人的玩意直接轰出去。
“……所以,你觉得我想用这次事件来要挟你同意?”
恼怒的表情被疑惑取代,加尔文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西德的意思。
“无所谓你到底拿什么作为要挟,虽然将阿鸣送回来这的确是件好事,但无论怎……”
见加尔文狡辩半天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西德也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转身走到了阿鸣身前。不过在西德将手靠入阿鸣额头的瞬间,本就冷漠的表情又冷下几分。
“果然,是这样嘛。”
“嗯?不会吧?!我来之前可是专门试过他额头的,这孩子不可能发烧的啊。”
看着西德几乎可以冻冰棍的表情,加尔文脸前滑过一丝错愕,快步走到阿鸣身旁,加尔文蹲下身,将手掌靠入西德手掌已经落下的额头。
但当加尔文用手掌感受到阿鸣额前温度时,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没有发烫,这个孩子的额头除了因被困火场残留下的汗水而略显粘手外,就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阿鸣,被圣光治疗过了,对吧?”
双手背入身后,西德转身对向店内已经清空的墙壁,向里迈出几步。
“……嗯。”
从阿鸣身前站起,加尔文看向背对着自己与男孩的西德,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呵,真亏你能忍住不向我提条件,不,以你这种人的习惯,你之前一切的话术都在为此刻做铺垫吧?”
脚步不曾停下,西德一直走到最内侧的桌前,才停下了身体。转身看向立在阿鸣身旁的青年,西德的脸上滑过一丝冷笑。
“你,不想救这个孩子?”
看着这位老人,加尔文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他看穿的错觉。不过这个想法刚刚出现,便被加尔文强行压了下来。
此刻正是二人交锋最为关键的时刻,一旦加尔文露怯,那他再也别想说服这位老人。
“阿鸣,是个可怜孩子。幼时丧亲,被萨文小村的海巴娅小姐拉扯养大后又差点因发现贫民窟所在地而被萨文关入贫民窟中。好不容易找了份报童的工作,有趣的是,他居然还患有哮喘。”
西德笑着,在摇头间将数口气从鼻中喷出,他似乎在为阿鸣的人生感叹,可加尔文却听出,老人言语间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感情。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一个善人吧?加尔文。”
拉开座椅,西德将脊背靠入椅背,双手合十置于腹前,仰头看向上方花费无数心血制成的糖果小人,他向加尔文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存在真正的善或恶。纯粹的事物只会诞生出疯子。”
没有直接回答西德的问题,加尔文给出了另一种回答。
“呵……”
西德又笑了,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容中满是嘲弄。
“你,阿鸣他,你真的不管他了?”
侧头看向被自己施加术式安睡的阿鸣,加尔文未曾想自己为了达成目的而做出的卑鄙之举,此刻却让这个年幼的孩子躲过了对他来说几乎是绝望的事实。
“阿鸣早该死了,我只是顺便救了下他而已。如今的他已经多活了两年,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
话语间的起伏没有任何改变,西德言语间漏出的冷漠甚至让加尔文回想起了那位草菅人命的暴君。
“即便,现在有办法救下他,而且可能让他平安地度过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双眼对向神态自若的西德,加尔文微微皱眉,做出了最后的尝试。
“为了一个即将死掉的人献上自己的性命,这个亏本买卖,你觉得我会做吗?”
双手放入桌前,西德翘起嘴角,露出了与加尔文之前无异的笑容。
“看起来,我似乎要白跑一趟了。”
视线在西德脸前停留数秒,最终,加尔文轻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下去也是无意义的交谈。不过在离开前,他还要为一旁被自己从拍卖会带来的可怜孩子负负责。
“那阿鸣他……是留在这还是我找个地方埋了?”
“留在这吧,闲来无事做成标本倒也算是尽了我与他几年来的缘分。”
双眸合起,西德闭目思考片刻,给出了一个让加尔文心生寒意的回答。
西德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准备将阿鸣的尸体做成标本。
加尔文不会怀疑此刻西德只是在向他演一出戏。正是因为加尔文知道西德究竟是何人,才会选择找上这位老人。同时也因知晓此刻阿鸣命不久矣,就连可以医治万物的圣光对于这位男孩来说也成了致死毒药,所以他才会背着阿鸣敲响西德的店门。
但加尔文不曾想到,最终等待这个孩子的结局,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手掌压入兜帽,加尔文将兜帽向下拉扯几分,视线最后在阿鸣与西德二人间停留数秒,最后在一道无声的苦笑中,转身推开合起的店门。
“啊,请问您就是西德先生吗?”
未曾想,当加尔文推开店门的瞬间,一位身穿萨文黑色工作服,骑着一辆两侧挂着两个看着就很沉麻袋单车的小伙子,向着他打起了招呼。
“嗯,嗯?啊,不是不是,咳哼,那个西德先生,有人找你哟?”
看着眼前的小伙,加尔文愣了下,几乎是瞬间,他本是正常的眼球突然窜出无数黑色脉络,将他的眼白化作一片漆黑。急忙低下头,以防身前的萨文送货员发现自己眼中异状,将身体向后侧开,加尔文向着糖果屋的店长做出呼唤。
店内,看着匆忙扭身试图掩盖眼球变化的加尔文,西德的表情猛地凝重了几分。从桌前站起,老人走到店前,用余光看了眼低头躲闪的加尔文,随后看向了这位凌晨就来送货的青年。
“我应该,没有点过什么快递吧?”
踢下自行车的脚架,送货员在左侧的麻袋中翻找半秒,从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纸盒。双手伸出,将纸盒递向身前,面对疑惑的西德,送货员脸上露出了一道笑容。
“不是您的快递,是有人送给您的礼物。”
“礼……物?”
接下送货员递出的纸盒,看着标签上自己的名字,西德转头看向一旁的加尔文,但却得到了摇头的回答。
“请您签收一下。”
从密封的车篮中取出一张单子,送货员脸前的微笑没有任何改变。
“嗯,嗯。对了,这到底是……哪位朋友送给我的?”
在收货人上写下签名,西德试了试手前的纸盒,并不怎么重。
“是一位小朋友送给您的,他还专门要求六点送给您……哈哈,如果不是我们萨文配送有早班,这个要求可有些难办了。”
将纸张放回车篮,送货员随口说出的话语,让西德的手掌莫名地颤了下。
“好,今天第一个货物已经送达。”
骑上自行车,送货员将握把扶正,抬脚提起浮空的脚架,不过在他即将离开时,又扭头对西德多说了一句。
“啊对了,生日快乐呀,老先生。”
语罢,骑着单车潮气蓬勃的青年,伴着身旁洒落的晨辉骑向远方,继续配送起车两侧依然沉重的货物。
目送着青年消失在街道远方,西德这才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纸箱上。
“……要看看吗?”
从送货员出现开始便保持沉默的加尔文,再次开了口。但不同于他敲响店门时的轻松随意,此刻加尔文的语气,莫名地多了一丝沉重。
“你,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才会在五点五十将阿鸣送过来。”
握有纸箱的手臂缓缓垂落,西德看向一侧的加尔文,声音不复之前的冷漠,而是多出一丝疲惫。
“……”
回答西德的,是加尔文的沉默。
转身走入店铺,西德没有在意跟着自己走入糖果屋的加尔文,无视掉还在沉睡的阿鸣,他径直向着内部的桌子走去。
啪。
一声轻响,伴随纸箱落入木桌,出现在西德眼前。看着桌上密封完好的纸箱,西德将双手撑入木桌,久久没有动作。
“……要看吗?”
看着西德的背影,加尔文闭上眼,在职责下,说出了“蛊惑”的话语。
‘不能打开。’
双眼紧紧盯在被自己影子遮蔽的纸箱,西德在心中不断重复着劝告自己的话语。
‘你明白的,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撑入桌面的手掌缓缓收紧,西德紧盯着桌面的纸箱,仿佛这个方正盒子是一只恐怖的噬人怪物般。
嗒,嗒,嗒……
糖果屋中,除了挂于墙壁的壁钟,再无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