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遥遥有所感应,正在牢房里面辗转难眠的我忽然坐了起来,然后怔怔地望着大门外。没等我明白过来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牢房的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喀拉喀拉沉重的声音。

数名神情冷漠的官兵打开大门,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张令丛走了进来。

我与黄大脚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倒是没有在意,而是平静地对我们说道:“再等两天,你们就可以出狱了。”

我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凶手……查出来了?”

张令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就在刚刚,一名叫子君的少年前来自首了。他把当初行凶的全过程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我,包括动机、时间、地点,还有死者的伤口等都完全符合。”

我与黄大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震惊——居然是那个小子?

虽然说子君这小子平时有点倔脾气,但看他那副瘦弱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啊……我越想越是不对劲,忍不住再次向张令丛询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动机是什么?”

如果按正常来说,张令丛大可不必对我说这么多的东西……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今天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没有多想,他很爽快便把子君的认罪话语当众说给了我知道——

事情其实很简单,也很狗血。其实就是无数剧本里曾写过的,无良官二代偶遇女孩子念,色心大起,然后拐到府内想要一尽**……出于习惯,这个家伙不喜欢在行房时被人看到,于是遣散了小院里面的护卫。得知情况的子君悄悄爬过围墙,然后潜进了房内阻止了对方的兽行。争执之下,他夺过了对方的随身匕首并捅死了这个杨二公子,然后两兄妹慌忙逃离了现场。

事后据说那些侍卫也没有想起子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这个少爷几乎每天都带一名女人到他的小院里,谁会记得住?再加上后来查探现场时,除了杨二公子和一个明显是女性的脚印后还有第三者的脚印,考虑到力气和死者身上的伤口等问题,很快便确认了凶手是第三者所为……

也许是老天可怜,刚刚在事发的数天后,朝廷的“灭佛令”就波及到了慈恩寺,于是当天无数仆役被迫遣散,这两兄妹索性就跟着一部分要到成都的人一起离开了长安。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才过了不到半年,朝廷的捕快便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身上!

在静静听完张令丛的解释后,黄大脚忽然一拍大腿,喝道:“杀得好!那种人渣,杀了就杀了!子君这小子干得实在漂亮!”

身边的吕子明反应更是激烈,霍然站了起来,脸色通红:“好!……”

黄大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颇为赞赏:“想不到你也是和我同一个想法!”

“不……我的意思是,好疼啊!”吕子明痛苦摸着自己的大腿,哭丧着脸:“你刚刚拍的是我的大腿……”

懒得理会那两货,我摇摇头,然后再次扭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张令丛:“张捕头,我知你一向秉公办事,而且为人正直……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张令丛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请说!”

“杨二公子意图对子念不轨,这是犯法在先了吧?”

“没错。”

“那子君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而不得已杀了杨公子,这是属于正当防卫吧?”

“我虽然不明白你所说的正当防卫是什么……”张令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但根据《斗讼》三十四——‘诸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殴击,子孙即殴击之,非折伤者,无论……’,以及《捕亡律》规定——‘诸被人殴击折伤以上,若盗及**,虽傍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

“说人话!”我一头黑线地打断了张令丛的长篇大论,说道:“你就简单地说一下,他有没有罪?”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张令丛说道,然后发现我们面色不善,在我准备想要骂人之前,连忙又补充道:“这个我也不确定,但根据我以往的经验看来,无论如何这份罪名都大不了哪里去,最多也就坐上几年牢而已……”

“你确定?”我很是怀疑地看着他,嘲讽地说:“那个挂掉的杨公子听说是某位贵人的儿子,他不会私下报复,杀人泄愤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另外几名官差顿时大怒,但是张令丛却挥手示意他们镇定下来。

“有我张令丛在,绝不会出现此事!”

说完这句话后,张令丛便离开了大牢。

我与黄大叔对视一眼,却皆是满脸的忧色。

是的,我虽然相信张令丛的为人,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能相信官府——平民杀了那些上层社会人士,还能安然无恙,只坐几年牢便了事?如果真是这样,那**都会上树,大唐也不是封建社会了。

我怔怔地看着铁窗外的夜空,眼神闪烁着,开始在盘算着些什么。

……

而此时的张令丛在离开了男性的大牢后,却是脚步一转,然后往着女性牢狱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应该给那名叫子念的女孩一个交待,她应该有权知道她哥哥自首的事情。

男女两种牢狱相对而立,分别位于知府府衙的东西两边,中间隔着府衙大门。张令丛率着数名官差,在月明星稀下横穿着大门往另一边走去。街道上隐约回荡着打更人传来的锣声,几辆漆黑的马车停靠在府衙旁边的巷口,沉寂地如同棺材一般。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右眼皮有些不安分地跳着。

张令丛忽然向身边的官差询问:“现在是何时?”

“回张捕头,现在正是亥时四刻。”

亥时?张令丛怔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左主客至,右主官非”这句老话,心中的不安更加凝重了几分。

没有理会在门口把守的那些官兵们怪异的目光,张令丛径直走进了大牢,然后来到了唯一关押这几名女疑犯的牢房面前。

当他的目光扫过牢房时,忽然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忍不住向里面的那个胖大婶问道:“那个十岁的女孩呢?”

胖大婶霍然站了起来,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刚刚,不是你派人来说要叫她出去问一下话的?”

我派人?我什么时候派人了?张令丛听到这话后,悚然一惊,一股莫名的恶寒瞬间便遍布了他的全身。

“不好!”张令丛连忙转身欲走,胖大婶却是把手伸过木栏,狠狠地拉着他的衣服,骂道:“你若是敢害死子念妹妹,我做鬼也不放会过你!”

张令丛铁青着脸:“你放心,我绝不冤枉无辜的人!”

“你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

身后回响着胖大婶恶狠狠的声音,张令丛黑着脸走出了大牢。

他冷冷地盯着门口把手的官差,问:“那个女孩去哪里了。”

张令丛并不是成都知府的属下,所以这些下属都不太愿意搭理他。这几个家伙互相对视着,然后正打算推脱说不知道时,忽然接触到了张令丛那森冷煞气的眼神!

身体不知怎么的,这几人霎时间就僵硬了起来。他们老老实实地答道:“和那个少年一起,被带到前堂去了。”

前堂?张令丛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先前在大门附近见到的那几辆马车,总觉得有些眼熟。直到来到了前堂,见到了成都知府还有两位几名身穿华服的人时,他看着那些人服饰身上的标志,终于记起他们是谁了……

杨府!

这几人,正是杨国公派来的人!

一见到张令丛来了,成都知府便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赞赏道:“张捕头果然不愧铁刀血衣神捕之名!这才一天就已经破了案,两名凶手就犯!”

两名?不是只有一名吗?张令丛下意识地看向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兄妹,发现他们此时的嘴里都被塞着一团布条,根本说不出话来为他们自身辩解。在听了知府的话语后,那个少年更是激愤不已,想要挣扎一番却是被身边的官差狠狠踹了两脚,只得躺在地上深深地喘息着!

“大人!属下已经查明了此案,此事凶手其实只是由于一时过失……”

“哎,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看认罪的字据都已经写好了,张捕头,你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啊!”成都知府打断了张令丛的话,然后朝他使着眼色,说道:“这几位是杨国公的属下,你当初一离开长安城后,杨国公怕你独自一人追捕疑犯会有些困难,所以这几位高手随后便跟随在你身后一路前来。他们会把你的此次表现记在心上,然后回去禀告杨国公的,你就放心,安安稳稳地等着升职吧!”

在说到“杨国公”“安安稳稳”等字眼时,知府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言下之意张令丛当然明白,意思就是——你就安安分分地接受这一切吧,属于你的那一份功劳也少不了的!

但张令丛是何等人物?他多年以来,立了无数功勋,却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皆因他性格太过耿直所致。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如何能忍受?

于是,不顾成都知府与那几个高手的面色变得难看,张令丛执拗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大人!此案只是那名少年为救家人而误杀了死者,而且他的妹妹也是被害人,根本没有动过手……”

成都知府面色一冷:“不得胡说!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当初在长安城的仵作已经作出了报告,凶手身上唯一的伤口只有一处,同时也是致命伤,所以行凶者只能是有一人,而且……”

那几名来自杨府的神秘高手忽然打断了张令丛的话,冷冷说道:“你叫张令丛?”

张令丛深吸一口气,答道:“……是!”

“我就实话实说吧,杨国公已经托我传达了他的意思了,当初你在长安判断过现场总共有两名外人,所以杨国公说,无论如何,这两名在场的罪人都必须得捉起来,然后交给杨府处理。”

张令丛剑眉一挑,面色微冷:“交由你们处理?”

“没错,国公说过了,这两个害死他儿子的犯人,必须得拉回长安城的菜市场上,五马分尸!”

“唔!唔!”躺在地上的两兄妹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得好像死人一般。

“大人!”张令丛锵的一身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愤恨地说道:“你们这是,欺公罔法!”

知府被那刀光晃得连退了几步,直到躲在官差与那几名高手的身后后,才恶狠狠地盯着张令丛,骂道:“张令丛,难道你要反了不成!”

张令丛紧紧地握着刀,神色变幻个不停,但有些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张令丛虽然愤怒,但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反?我作为一名捕快,如何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张令丛忽然长叹一声,然后摘下了头上的帽子,然后连带着那把横刀,狠狠摔在了地上。

没有说任何话,他就这样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开了大堂。

看着张令丛离开的萧瑟背影,那几名杨府来人冷笑一声,说道:“装得倒是挺正直的,到头来还不是识时务的一条狗而已。”

“嘿!”成都知府也是冷笑不已。

其余几名官差听在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

在离开那个让他烦闷不已的大堂后,张令丛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荡着。直到不知不觉间,有人在向他打招呼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大牢的门前。

黑乎乎的大牢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在夜色下无声张牙。回想起先前对牢里那些人的承诺,张令丛此时只觉自己脸颊好像烧着了一般,浑浑噩噩地,连看守大牢的官差向他打招呼时也是没有反应。

犹豫再三后,他最终还是踏进了大牢里面,因为他必须得给某人一个交待——即使他不喜欢那个家伙。

……

我平静地看着张令丛,看着这个铁一般的汉子艰难地对我说的那些事情,面上满是嘲讽的神色:“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

张令丛羞愧难当,跪在我面前,以头触地,然后离去。

而在同一个牢房里的其他囚犯们在听了这件事后,也是纷纷朝他的背影吐着口水,呸声此起彼伏。

我哼了一声,在张令丛离开以后,忽然起身站在了那床板上,然后面朝着牢狱里的各人。

“诸位!”

众囚犯们纷纷安静了下来,注视着我。

“想必你们刚刚也听到这件事了,凭良心说,那两兄妹有没有错!”

“没有!”众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好!既然他们没有错,那他们为什么还得遭受五马分尸?就因为他们得罪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所以就必须死得这般凄惨?你们说这应该不?”

在场的众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被冤屈送进大牢里的,自然对我这话感触很深,纷纷骂道:“当然不应该!”

看到这里,我心道火候差不多了,然后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试想一下,假如你们有着一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妹妹或者女儿,却即将遭到外人**,身为男人,应该做的是什么?”

“杀了他!”众人义愤填膺,尤其是其中几名家伙,更是激愤不已——咦?我记得,这几个货色好像就是因为调戏未成年少女所以才被捉进来的吧,他们激动什么啊……

不过时下显然容不下我思考太多的东西。我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喊道:

“很好!那个少年,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但是现在,对方却要他与他的妹妹去为那**犯陪葬,你们说,这该不该!”

“不该!”

众人嗷嗷大叫,那声音震天响地,就连外面的守卫似乎都被惊动了。

我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很好,我现在准备越狱然后去救人,希望各位兄弟帮个忙。”

一听不用强迫他们跟着去越狱,众人隐隐松了口气,纷纷说道:“王兄弟,你就尽管说吧!”

我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道:“谁有比较硬的东西?唔,就是类似棍子那类的……”

“比较硬的东西?”众人面面相觑。其中还有几人对着自己的下体猛瞅——擦,那几个家伙是什么意思,以为他的小弟弟很厉害吗?

最后还是吕子明掏出了一根黑乎乎的筷子,不安地看着我:“这个可以吗?这个是我在角落捡到的,一直以来都用它来挖耳屎……”

“……”我无语地接过那根脏兮兮的筷子,心道算了,反正也是一次性工具而已,将就用吧……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我握着的那根筷子发出了耀眼的灰色光芒!

那就是剑气!

“厉、厉害啊!”

“神仙再世啊!”

“这怎么做的?!”

牢房里的吵闹声终于令守在门外的官差们忍无可忍。他们打开大牢们,往这边径直走来,一边走还一边骂道:“吵什么吵!再吵就……呃?”

嘭!

某间牢房的木门霎时间四分五裂!那四处飞溅的碎木甚至把那几名官差都砸得头破血流!

黄大脚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大笑道:“哈哈,没有镣铐束缚的感觉真是爽!”

我看着手中那根筷子残留下来的木屑,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快点从他们身上找钥匙给我解开吧!哎,这筷子质量真差,才灌注了一次剑气就爆掉了……如果是铁的话就可以随便切断镣铐了。”

“别抱怨了,接住吧!”黄大叔把钥匙扔了过来,我在解开了镣铐后,回头看了看那些神色不定的囚犯们,笑着说道:“钥匙我放在这里,我不勉强你们,不过也欢迎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前来!”

众人不安地对视着,然后在一片沉默之中,终于有第一个人把手伸向了地面的那根钥匙!

有了第一个,便开始有第二个,第三个……

……

在外面守候的官差们此时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某个官差探头探脑地正想往里面查看,却发现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大脚丫子!

啪!

沉闷的一声响,整个大牢的铁门顿时被弹开,黄大脚率先走了出来,而我则随手提着顺来的配刀,与一大群嚷着要跟我去救人的家伙走了出来。

“你们,你们竟然敢越狱!”其余几名官差颤抖地用刀指着我,我却对他们嘿嘿一笑:

“不,你们误会了,我们只是出来散散风,然后顺便把迷路的妹妹接回家而已。”

“为了妹妹!”众人激情十足地附和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