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准备要在家里养鲸鱼吗!?”
赵念沧边吐槽边侧着身子,穿过被水族箱侵占了三分之二宽度的过道,来到自己房间,将外套和书包扔在床上后,又赶紧重新折返回客厅。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度快到天花板的水族箱,实在不太想得明白:这玩意儿究竟是如何从那么窄的房门搬进屋内的。
赵泠反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椅背、双手则托住下巴发着呆。水灵灵的大眼睛倒映着水族箱的蓝色光影,清澈的好看。
“泠姐?”
“啊!”
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赵泠抬起头,望向站在水族箱对面的弟弟。
“呀,你回来啦小沧!”
她起身想要习惯性地给赵念沧一个拥抱,但是水族箱却像一堵城墙一样隔在两人之间。赵泠有些尴尬地做了一个鬼脸。
“对不起啊!我好像把尺寸填错啦!”
虽然听起来很无厘头,但赵念沧知道对方并不是在用谎言糊弄自己——这种蠢到无以复加的事,的确很像自己这位姐姐能做出来的。
“所以,你买这玩意儿是要养什么?”
“喏,就是这个呀!”
赵泠伸出手指戳了戳玻璃壁,提问者往水族馆深处望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隐身的鱼?”
“什么呀!是灯塔水母,虽然有点儿小,但你仔细点儿看的话还是能看到的啦!”
学着赵泠的样子,赵念沧将整个脸都贴到了水族箱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眼眶,感觉视线也清楚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定睛注视了许久,赵念沧依旧是除了一些水中的杂质外什么也没看到。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突然注意到那些杂质似乎在以某种奇怪的轨迹运动着,于是赵念沧继续观察了好一会儿。
“……这也太小了吧!感觉得拿显微镜看啊!”
“胡说什么呀,它有五毫米呢!相当于半厘米,怎么可能需要显微镜?”
赵念沧懒的反驳,因为他从来不屑于去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尽可能地保持“躺平”的状态是其人生的宗旨——学习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迂回绕过了占据着整个客厅的水族箱,赵念沧终于是在角落里找到了被挤成一团的、像抹布一样的懒人沙发。他依旧是懒的抗议,只是自顾自把那个可怜的沙发拖到了阳台上,然后“噗通”倒了下去,完成了物理意义上的躺平。
“今天晚饭有惊喜噢!所以期待一下吧!”
赵泠的声音与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声一起从厨房传出,而懒得搭话的赵念沧则从身底下抽出画册,随手翻开后径直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另外堂哥有打电话回来说这个月回不了家噢,要你乖一点!”
“随他去,不会来就不回来吧!”
有些烦躁地将脸上的画册扔到了一边,赵念沧起身准备玩一会儿游戏机,但很快有意识到客厅正被水族箱侵占着,他甚至都懒的生气,只是傻乎乎地站在水族箱前,傻乎乎发着呆。
玻璃倒映着他的脸庞,双眼被大大的黑眼圈包裹着,显得愈发的无神。
这几天赵念沧睡得并不太好,只因为这几天他一直有梦见自己的母亲。
梦中的母亲是少女的模样,白色的连衣裙、清爽的中长发、还有一双静谧如大海的眼睛,一切都清晰的熠熠生辉。唯独母亲的脸却自始至终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雾霭中,无论赵念沧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
在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了,甚至于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好像她从未曾出现过。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赵念沧垂下视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是觉得心中兀然滋生出一份浓烈的伤感,连同这十年来的空虚一起沉淀在了意识的深处,无法淡去。
就在这时,视野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干嘛呀!”
赵念沧有些生气,他刚想挣扎着掰开突然捂住眼睛的手,却被赵泠用一句“是惊喜噢”给制止了。
无奈,他只能在赵泠的引导下,艰难贴着水族箱,挤过走道,来到了餐桌前。
“surprise!”
遮住双眼的手被移开,眼前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但赵念沧依稀能看见餐桌上细微的火光。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蛋糕简陋到无以复加,说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然后涂满了白色的奶油。
唯一让它看起来还像个生日蛋糕的,除了蜡烛,就是上面用巧克力写的一句歪歪扭扭的祝福语——小沧十六岁生日快乐yo!
“所以为什么最后一个字是拼音?”
“因为‘哟’字写起来太复杂啦!”
赵泠得意洋洋地搓了搓手,满脸写着“表扬我吧”的期待感,眼见赵念沧没有什么表态,干脆直接自卖自夸道,“不错吧!我亲手做的哟!”
“说实话,有点儿丑。”
“啊啊!太刻薄啦吧!”
嘴里嘟囔着“扔了算了”,赵泠端起蛋糕就做出要倒进垃圾桶的样子,不过眼见赵念沧完全不打算来阻止,她自讨没趣地把蛋糕放回到桌子上。
“不喜欢拉倒!我自个儿吃!”
赵泠气呼呼地拿起餐刀,给自己切了一大块,还故意把“小沧十六岁”五个字切给了自己,然后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赵念沧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将剩下地留有“生日快乐”字样的蛋糕移到了自己面前,应该是赵泠有意为之,那仅有的一根蜡烛也同样留在了赵念沧眼前的这块蛋糕上,继续执着地摇曳着微弱的光。
“谢谢你啊泠姐。”
他双手合十,许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怎么样,挺好吃的吧!”
期待的神情重又现在了赵泠的脸上,下意识想说“很一般”的赵念沧用一块蛋糕压住了自己的吐槽,待将其下咽后,用尽可能自然地演技做出很惊喜的效果。
“很不错哦!”
得到夸奖的赵泠满足地眯起眼睛,反复强调着“那必须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呢!”,明明已经二十出头的她却永远是小女孩的模样,各种喜怒都会毫不隐藏地显在脸上。
“你知道吗小沧!在我老家啊,十六岁就是成年的年纪了,就要出门闯荡了!”
赵念沧吃着蛋糕,懒得搭理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推算了一下,赵泠来到他家时还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当时父亲介绍她称是父亲的远房堂妹,喊过来帮忙照料当时刚满十岁的赵念沧。这一晃,已经过去六年了。
“你母亲她也是十六岁离开的那里噢!”
手里的叉子突然掉到了桌子上,奶油就尴尬地粘在唇边,虽然视线的余光可以清楚看到,赵念沧却也懒得去擦。
“你认识我母亲?!”
父亲的远房堂妹认识自己堂哥的老婆按理说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但父亲的远房堂妹竟和母亲是老乡就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了。
然后,伴随着赵泠的点头,她进而说出了一句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话。
“是呀,就是你母亲让我来照顾你的!”
强忍住内心的震颤,赵念沧抽了几张餐巾纸,故作镇静地擦掉唇角的奶油,虽然他竭力想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但发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她在她的老家?”见赵泠点头,赵念沧继续以迫切的语气追问道,“那是哪儿?”
似乎已经料想到了赵念沧的追问,赵泠继续吃了几口蛋糕后,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用那双同样如大海般静谧的双眼,凝视着赵念沧。
这也是赵念沧第一次正视赵泠的眼睛,他这才首次发现,对方的眼珠并非黑色的,而是一种虽然很接近于黑色,但依旧能看出明显区别的深蓝色。
记忆中,母亲的眼睛似乎也是这种颜色。
相同的瞳色似乎论证了两者间的联系性,也让赵泠方才所说的话更显出说服力,更让赵念沧对赵泠接下来的回答充满了太多的期待。
沉默对视许久,赵泠终于轻启樱唇,念出一个陌生的地名。
“海檠村。”
“怎么写?”
赵念沧边说边打开手机上的地图,递到赵泠手里,赵泠则是看都不看地又给塞了回来。
“地图上找不到那个地方。”
“那我该怎么去呢?飞机还是高铁?”
赵泠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她突然伸出手指,指向那个巨大的水族箱。
“从水里去。”
赵念沧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他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看了看那个发出诡异蓝光、水中还漂浮有细微杂质的水族箱,又艰难将脖子重新扭会,望着赵泠一脸认真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
一种被戏耍了的愤怒感冲刷了内心所有的期待,他“啪”的站起身来,扔下吃剩的蛋糕,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