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破城内。
姜峰身穿黑衣，外罩白袍，蹲伏在被白雪浸染的森林之中。
阔破城被山脉所包裹，因此城中森林的面积相比起其他的城市来说要大上不少。
但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山野里的猛兽相当之多，再加上曾经刀耕火种引来了一些不能用野兽来形容的东西，所以这些森林就被保留了下来。
而这样的森林，自然就能成为潜伏的优秀遮蔽。
在森林之中的姜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脑海中回想起了白天被一只飞鸟送进来的密信。
上面的指令很简单。
【烧毁粮仓】
说实话，姜峰在来到阔破城的时候，的确想过会不会有敌后奇袭的任务。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敌后奇袭的任务，是如此狠辣的一招。
阔破城早已断绝了外来粮食的道路，同时本地土壤的营养也并不优秀，再加上正逢冬季，粮食早已成为了阔破城的弱点。
只要击中这个弱点的话，阔破城便会不攻自破。
根据情报，以前派来的官员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当时阔破城的粮食还较为充裕，再加上军民一心，难以渗透，所以并未建功。
但到了冬天，一切就不一样了，求取粮食的行动铩羽而归，阔破城一方的士气可谓是降低到了极点。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阔破城里的百姓想必就要受苦了啊。
甚至，饿死。
姜峰回想起这几天在阔破城内看到的那些景象，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但紧接着，他就强迫自己放松了拳头上的力道。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口的位置，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看到热气缓缓浮上天际。
他听说今天晚上晴霜卫后退了五里，架起大锅煮热汤，吃烤肉，把城门上的阔破城守军弄得是心痒难耐，看别人身上的衣服都绿了眼睛的那种。
应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准备，好了，吗？”
搭档的声音在姜峰身侧响了起来。
“嗯。”
少年收回心神，点点头。
“那，走吧，跟紧我。”
搭档看了姜峰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想法似的，但随后便点了点头，脚尖轻点雪被。
在她消失以后，姜峰也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越过雪地，仿佛融进了风雪之中一般。
但姜峰却全然没有当初第一次施展出这样速度的兴奋。
他的脸有些冰冷。
仿佛冬天屋檐上垂下的冰锥。
——
第二天。
姜峰坐在院子里，手里熟练地编着竹篮。
昨天捣毁粮仓的行动相当顺利，估计是为了应付突如其来却又声势浩大的晴霜军的缘故，只有很少一部分的反叛军驻扎在粮仓四周，而且几乎不出意外地全是酒囊饭袋的关系户，实际战斗力可以说是差到没眼看，也就普通人拿起武器的程度，命书的质量也是非常之低，就只有两个还是三个人的命书颜色不是蓝色和白色这种最常见的颜色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姜峰忍不住地回想起了昨天的感觉。
火焰灼烧自己手掌的灼热，刀刃砍过别人身体的粘稠，惨叫声穿过耳膜，直达大脑的那种刺痛...
想着想着，他就像一只虾米似的弓起了后背。
恐惧仿佛潮水一般攫住了他的心。
昨天晚上，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所谓“伤害别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分明是错的，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值得提倡，应该完全杜绝才对。
但是，现在想起来，虽然令自己想要呕吐，恨不得忘记，但如果往自己内心深处探索的话...
真的，没有一丝享受的感觉吗？
我...
力量，征服，毁灭...
这种东西其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受过。
打游戏的时候刻意虐杀对手，扮猪吃虎，借势压人...
这些事情都可以有一个正当的外壳，但...
挖开这些外壳，里面真的是洁白无瑕的吗？
姜峰止不住心头的自我厌恶，同时，他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并非是正义的那一方。
真是讽刺啊。
少年抬起头，对着自己发出一声嘲讽。
明明都已经那么警告过自己了，但还是慢慢地开始得意忘形起来。
救了我的公主殿下是好人。
好人做的都是好事。
就算是伤害别人的事情，也绝对是好的。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相信这样的逻辑的，放弃思考的家伙了啊。
虽然也情有可原，但还是太不应该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峰咬着牙。
他觉得这件事情里面肯定有什么错了。
但到底是哪里呢？
“怎么，了？”
正当姜峰有些失魂落魄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突然被人抱住了。
怀抱并不像呼延晴霜那样柔软而富有弹性，但却比她的更加温暖，也更加容易感受到怀抱的主人的体温与情感。
说来也奇怪，姜峰从被抱住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带进了家门的小猫咪一样，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娘子...啊不，前辈...”
“你喜欢，就好。”
搭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抱住了他，还偷偷用手拿走了他正在编织的那个竹篮，顺带盖住了他的双眼。
身体各处传来的温暖，让不知不觉在屋外被冷风吹了好半晌的少年有些感动。
他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
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信任。
但今天，感觉到自己搭档的温度以后，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人的拥抱。
渴望有一个人，能够陪着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只是互相认识，互相的眼睛里有着彼此的倒影，互相关心。
仅此而已，似乎也很足够了。
下意识地，少年用带着些微的哭腔朝着搭档道：“前辈...我们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有人把自己的女儿扫地出门。”
“那个女孩子一直在敲门，一直在哭...”
“还有一个小孩，拿着一个金鱼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想要和别人换一碗米给自己的奶奶。”
“还有很多，我还听到了，很多...”
姜峰述说着自己早上的所见所闻，全然没有发觉自己那本白色的命书正浮现在自己身后，翻开到了第二页，灰黑色的字迹缓缓在这一页上浮现。
而抱着他的搭档，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个异常的样子。
她只是抱着他，默默地听着他说话。
偶尔，用力握一下他的手，示意自己在听。
示意自己在乎他。
良久以后，姜峰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他的搭档，这才幽幽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
“但。”
“姐姐，说的没错。”
“有些事情，放着不管，只会，更糟。”
说完，她低头在姜峰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随后便用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把他抱了起来，走进竹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