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她还在亲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就算外出赴长史千金的笄礼宴,也有府兵与侍女的陪伴。怎会前一刻还在长街,后一刻就有到了这荒郊野岭。
护卫去了哪里?随身的侍女和嬷嬷又在哪?
阮佳沐跳进了河里,她在水中浮浮沉沉,不知喝了多少脏水,等从昏迷中醒来,已置身于一间肮脏可怕的屋子。
她的眼泪流了又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告诉自己一定是坠入了梦魇,才会看见凶汉在劈砍死尸,将人肉放入锅中烹煮;才会听见他啃食同类的手指,将骨头唾至地上;甚至连那只半夜钻进来寻找剩骨的野狗,也像梦魇的一部分。直到她顺着柴堆内的破洞钻出室外,踩在褐黄的地上,才有恍惚的清醒。
她顾不得数日未进食的虚弱,拼尽所有力气慌不择路的奔逃,恶魔还是在溪边追上了她,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忽然有热热的东西溅上她的颊,又腥又烫,她摸到满怀鲜红的血,神智瞬间化作了空白。
醒来后她仍在地狱,恶魔换了一张面孔,穿灰衣的男人有狼一般的脸,比壮汉更加可怕。
她隐约记得祈雨的那日,曾在大殿的后厢见过这张脸,来不及惊叫就失去了意识,也是因为他,她才不顾一切跳进了河里。
可这次不是梦,恶魔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怖的情景,做梦都控制不住颤抖,尽管恶魔没有伤她,却比食人的壮汉更可怕,恶狼般的眼睛带着让人悚然的淫猥,还强迫她吃了药,变成了一个哑巴。长街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觉察她的绝望,哪怕捕快从身边路过,她也不敢伸手去求救。他用邪恶的戏耍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彻底丧失勇气,明白自己永远也逃不掉。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在城门前碰到的那个白衣仙人,听人说他是天剑宗的剑仙,是凡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同样是厉害的人,为什么一个阴狠恶毒,一个却长身玉立,俊俏的令人心生悸动?
他是好人。
这好像就是天生的感官判断,与外貌无关。
恍惚之间,阮佳沐好像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有那个食人的壮汉,还有那个灰衣恶人,还有……那个剑仙。
她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这梦是如此的不真实。
一道亮眼的白光闪过,阮佳沐沉沉的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醒来浑身发僵,抱着膝倚墙而缩,睁大眼瞪着身前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眉目清朗,俊美的不像话,双臂支在她肩侧翼护,离得虽近,仍然保留着适当的距离,低低的对她道。
“他们走了,暂时安全了。”
谢之遥的一剑惊人,重创了同为先天九品的光安狗和笑面虎二人。
后知后觉的二人也认出了这是天剑宗的剑仙谢之遥,恶毒的放下狠话,就开始跑路。
谢之遥有些可惜,没有把他们杀了。
阮佳沐一动不动,谢之遥再度安慰,“你出不了声是因为他给你下了药,找个大夫就能治好。”
或许是惊悸过度,少女依然没有反应,仿佛已经痴木了神智。
谢之遥想了想,对她温和一笑,“别怕,我会带你回家。”
回家?
听见这两个字,她终于有了变化。
失神的瞳眸有泪涌入,渐渐盈盈如两汪泉,深得载不住,顺着少女的下颔清涟般滚落下来,无法停止的奔涌,纤弱的身形控制不住的发抖。
原来噩梦不会永无尽头,现实不是那般冰冷可怕,原来她还有机会获得拯救,即使在黑暗无底的深渊,也会有陌生人温暖相助。
她不知道恶魔还会不会出现,更不知道还能否见到朝思暮想的家人,只是这一刻,在陌生人的臂护下忽然有了希望,不再被无边的恐惧吞噬。
女孩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似乎许久未有过的安眠。
醒的时候,初曦的晨光映在她的睫上,湿凉的风从颊边拂过,万物笼着一层柔软的轻雾。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只鸟,轻盈的被风托起,路边的景色飞快的移换,四野安然静寂,甚至没有一点脚步声。
阮佳沐微张着唇,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背上。
原来在飞的不是她,是谢之遥。
男人的衣上带着青草和露珠的气息,耳廓薄而匀称,颈项些微见汗,脊背瘦挺温热,烘得她很暖,他一刻不停的奔掠,像一只轻捷的羚羊。
猝然间她又害怕了,鲜血的颜色烙在她的记忆中,她不知道恶魔会不会追来,男人或许因救她而遭逢厄运,肢断颈折,再也无法矫健的奔跑。
要是谢之遥知道她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曾经的阮佳沐啊,多么温柔啊,怎么就被自己作践成那样了呢?
谢之遥心情复杂。
恐惧的想象让阮佳沐微微战栗,谢之遥忽然侧转头,紧了紧托住她的手,理解的安慰,“不要怕,恶人暂时不会追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样笃定。
谢之遥愣了愣,他发现这丫头傻傻楞楞的。
他的头转回去,一边纵掠一边道,“他们认为我会送你回楚都,一定会监看陆路与码头,一旦朝那边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爷直接带你去天剑宗,他们想得到才怪。
她听得心悸,揽着他的细指都揪紧了。
谢之遥穿过一处野林,随手摘下一枚野桃递给她,“你知道恶人为什么要掳你?他想将你献给他的师父,那是一个更坏的恶人,此刻就在楚都下方的洪城。”
“所以,我暂时只能带你回天剑宗,你愿意吗?”
谢之遥转头,脸色淡淡的看着阮佳沐,俨然一副扯谎面不改色的作态。
她惶然想开口,张嘴却发出不出声音,眉尖蹙成了结。
“愿意你就点点头,在天剑宗也只是暂时的,你住我指剑峰,你还可以回家的。”谢之遥又补充道。
以退为进,阮佳沐不留下来?
阮佳沐知道自己还是能回家,略略安心了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安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可以留在他身边,好像她害怕的是他把自己丢在天剑宗不管不顾。
过了好一会,阮佳沐想起还捏着一个毛茸茸的桃子,迟疑的嗅了一下,还没闻到香气,肚子已然咕响了一声。
清晨格外静谧,谢之遥自然听见了,刹时停下脚步,将她放在一棵残断的树桩旁。
谢之遥一回头,眼睁睁看她脸颊红了,墨莹莹的眸子泛起了水光,整个脑袋都恨不得垂进胸口。
她本来已经憔悴了许多,噙着泪越发羸弱,仿佛一朵凛风拂过的花,再禁不起一丝摧折。
谢之遥有些尴尬,他好像忘记了,这丫头不像另外两个徒弟,自带修为的。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点?万一又喜欢上自己怎么办?
谢之遥沉思了一会,觉得这个问题很严肃,自己虽然成功的避免了当着阮佳沐的面英雄救美,但是因为前世对她的恶劣态度,现在对她是不是有些太温柔了?
想了会,谢之遥决定和她保持距离,并且给她点苦头瞧瞧。
谢之遥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的面饼,摘下水袋一并放在她手上。
“是我不好,没留意你许久不曾进食,身上只带了这些,你暂且将就一下。”
谢之遥话说的满不在乎,背对着阮佳沐,脸上差点没露出自己为自己感到聪明的笑容来。
谢之遥知道她肯定感到不满了,借着察探形势的由头避开了,想要好好瞧瞧这大小姐生气的样子。
阮佳沐呆呆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黑衣身影,修长的身形,看上去却有些消瘦的肩膀,明明全身上下只有这一袋食物,却仍旧装作满不在乎的递给了自己。
阮佳沐有点想哭,除了家人,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
躲在暗处的谢之遥看着这女孩眼里带着泪,不禁暗喜。
气哭了不是?
阮佳沐稍稍放松,又有些因为落单有些不安,踌躇了半晌才解开饼上的油纸。
面饼不知是什么做的,有一种强烈的碱味,硬糙难咬,咽下去嗓子咯得生疼。她从未吃过这样粗劣的食物,只是到底饿了,坐在树桩上努力啃咬,不一会就忍不住要饮水,刚拧开水袋她又停住了。
水袋是他的,自然被他饮过。
她虽未及笄,也知这是极不合宜的。
可他救了她,断没有嫌弃救命恩人的道理,但他确确实实是个陌生的男子。
她又饿又渴,捧着水袋犹豫了许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想哭了。
好,这个时候谢之遥该出场继续捣蛋了。
居然想喝自己喝过的水壶以此来增加感情?门都没有!
不过谢之遥似乎忘记了……这不是前世,阮佳沐也还没喜欢他到那么变态的程度。
他一下飘至阮佳沐眼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用荷叶喝。”
她惊愕的盯着,好像他生了两只看不见的翅膀。
谢之遥觉得这个时候可以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他淡然的道:“我是仙人,这点小伎俩,自然无妨。”
好厉害……
少女微张小嘴,眼神中带着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