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认为隶属于黑暗的人生就相当于陷入了痛苦,不要迷失在悲伤之中。因为悲伤会被死亡吞噬,而死亡和死亡的过程才是黑暗人生的存在形式。”
那个哲学家最终死于一场无法被治愈的肠癌。他说的这句话也随着时间逐渐被世人们遗忘。
但无论如何,他是对的。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
何杰漂浮在水面上。这是个朦胧熟悉的阿兹特克深水湖泊。
何杰微微睁开疲惫的眼睛,他身上的窟窿和弹孔多到几乎把自己变成了筛子,血水止不住的不断向外扩散,他只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他想,我怎么出去呢?如何控制局势啊?接着,又是一些问题:我真的想出去吗?真的想把这一切留在身后吗?他又想:痛苦已经无所谓了。
痛苦加剧,变得难以忍受。他想:没关系,没关系。
水面平静,寂然无声,同样像一具早已没有呼吸的尸体,尽管时不时会有来自底层的泡沫浮起,打破水面,并在上面掀起一阵不可忽视的涟漪。
何杰看见涟漪穿过光谱般的维度曲线,无数个多元宇宙像分形图的花纹一样清晰展开。在图形网格那无限精细的结构中,每一个数轴映射的叙事层阶梯正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进行着自我递归。
何杰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拿着烟站在过道上的形象已经深刻刻入了脑海。父亲是消瘦,毫无生气的模样。是一位被低工资打发的公立学校的数学老师。父亲喜欢说着挪威人的俗语,哪怕他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挪威,或是阅读比昂松的任何一部著作。那本《奥斯陆通史》就被父亲扔在书架的角落,多年无人在意,直到书页泛黄并被灰尘覆盖。父亲抱怨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他说这本书简直就像是这个屋子自己长出来的一样。这点确实很奇怪。
有时,父亲会坐在后院的摇椅上,看着那片变换不断地天空,对着那些云朵说着从2进制到16进制的运算,并为此津津乐道,甚至偶尔还会嘻嘻地发笑。这让何杰从小就觉得那里的云其实怪异的可怕。
除了自己的父母,何杰觉得他的童年完全被一层薄雾覆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没法回忆起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片段了,他只是记得某年的小时候,每个夜晚,母亲都会在床头讲的一个故事。
母亲的手抚摸着他。
“这个兔子洞好像一条无尽的隧道,爱丽丝开始是以笔直的形式地向前滑行着,突然整个人的方向朝下方转去,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她就掉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
{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刹那,岁月仿佛又在时间沸腾的漩涡中翻转了千万年之久。
何杰看见一个人站在某个房间的壁炉前。那壁炉中,燃烧的柴火表面点缀着赤红色的斑点。
那人用炉钳捣鼓一下,偶尔噼啪的火星飞溅而出。整个房间都包裹在一层温暖下,全然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
何杰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继续陷入回忆。
在他根本没有印象的画面里,父亲在书房和他讨论着关于连续统假设的数学问题,包括NGB的真类性质和Chang氏模型在大基数上呈现的展开式。
书房的墙壁上雕刻着令人深思的艺术线条,雕刻的线条呈现精密的细节,有些似波浪,有些似延绵的沙丘。这场景让何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后,父亲便开始邀请他一起阅读着一本刚刚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书,那是一本市面上早已绝版了的《荷马史诗》。
父亲说:“请想象空间上拉起的线,我站在这里,而你站在另一段。然后时间推着我们向前———至少是你认为的前方。但彼此却是不同的方向。时间厌倦了成为汇流的河,然后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不巧的是,时间之中的事物依然栖息在时间之中。这样的随意自然是受不了的。如果你足够敏锐,就能察觉其实我们的时空早就粉碎了的这件事情。现在时间上到处都是“此路不通”的墙壁,推来推去总会被什么弹回来。”
这可严重违反线性逻辑的常识,但似乎又再正常不过:因为偶然性已经悄然主宰了这个世界,我们的宇宙选择了把5.39116× 10^−44s作为普朗克时间,而不是5.39116× 10^−43s,更不是42;太阳的引力,地球的温度,遗传物质的变异,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偶然性。就像一个坐着火车前进的画家,窗外的事物对他来说就是偶然的。换句话说,要不是概率控制着房间里所有粒子的活动,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
{继续推进}
故事继续推进。
……
“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低矮的布帘,在那帘子后面,有一个只有十五寸高的小门,她把钥匙**门锁里,大小正合适,她高兴极了。”
……
“爱丽丝打开了这扇矮门,看见里面有个只比老鼠洞大点的小洞。她在洞前跪了下来,朝洞里望去。她看到了一座漂亮的【花园】。”
……
终于,回忆的画面消失,然后埋没入寂静。只剩下残影效果犹然在黑暗中舞动,接着也一点点逐渐褪去。天边似乎出现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目睹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仿佛才过了几秒钟,而清晨已经悄然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