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毕远望幽沉地开口,语气中含着无法忽略的杀意。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你答错一个,或者撒半个谎,你就会死。”

徐寒衣眼帘微垂,心想三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多。

不过考虑到这把飞剑还悬在自己眉心,他也没有过多选择的余地。

“请。”

徐寒衣站在窗边,背对着月色,淡然自若。

很少有人能在死亡面前表现得像徐寒衣一样。

天底下没有人不怕死。

再怎么无惧死亡的人,再怎么不要命的人,在真正面临死亡的瞬间,都会感到恐惧。

这不是意志坚定不坚定的问题,意志仅仅是意志。

意志无法违抗本能。

只要人还是人,生物本能对死亡的抗拒和恐惧就会存在。

偏偏。

毕远望在徐寒衣脸上窥探不到任何恐惧,哪怕一丁点都没有。

这让毕远望的杀意更浓。

……

客房里,毕远望徐徐坐下。

他指间还捏着剑诀,只要剑诀在,飞剑就在。

飞剑在,徐寒衣就逃不了。

只要白衣少年有半点想要抽身逃离的念想,飞剑就会立刻送他走上黄泉路。

黑衣镇抚坐望徐寒衣,似是不喜月光般,随意地用灵气再度点燃烛火。

屋内亮堂不少,橙黄色的光映得毕远望的面容显出狰狞可怖之色。

他意味深长地垂下眼帘,转而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在秘境里到底得到了什么?”

徐寒衣心想,果然是这个问题。

西洲的眼线都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把问题的答案抢到手里。

徐寒衣说道:“我以为你们都能看得很清楚。”

“登天路的顶端有一层我们望不见的屏障。”毕远望冷声道:“玄钟秘境太过特别,它仿佛拥有自我的意识,有些画面它不愿意让我们看见。”

徐寒衣想到了那尊腐朽的佛陀,知道是它主动遮蔽了菩提平台上发生的一切。

白衣少年又说道:“那是一串佛珠。”

“佛珠?”

徐寒衣的答案出乎毕远望的预料。

他本以为会是更加……更加实在的东西。

比如佛门功法,又或者是佛门禅杖之类的法器。

毕远望认真地凝视着徐寒衣,确认他是否有在说谎。

可惜。

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容,至始至终都毫无反应。

毕远望稍作沉思,并没有要求徐寒衣立刻出示佛珠。

他仿佛对此根本不在意般,又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来自哪里?”

徐寒衣理所当然地答道:“行天司。”

三个字落下。

白衣少年心想,毕远望肯定会震怒地拍桌而起。

砰!

木桌绽裂开道道裂痕。

毕远望右手剑诀仍在,左手却是已在木桌上留下道深深的凹陷。

掌印清晰可见,代表着灵角峰黑衣镇抚的愤怒已快要喷薄而出。

他怒目圆瞪,死死瞪着徐寒衣,“你真想死?”

徐寒衣平静道:“这就是实话。”

五个字落下。

徐寒衣心想,毕远望肯定会冷笑。

“呵。”

毕远望嘴角微扬,满怀嘲弄地冷笑道:“你的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你知道下场。”

……

……

徐寒衣很无奈。

无奈到他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想起曾经有人说过,很多时候说实话并不能遭到好的待遇。

所有人都只是想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以此来证明自己有多聪明。

毕远望可能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多多少少有点自以为是。

每个人都会有这少许的一点自以为是,徐寒衣不怪他。

他不再作出回答,而是选择反问。

“你觉得我出身哪里?”

毕远望道:“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

徐寒衣否认道:“你不是在向我提问,你只是想知道,我的回答和你心中的想法是否一致。”

毕远望沉默。

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酒杯。

谨慎和猜忌让他本能地怀疑这酒杯里的酒水有问题,又将酒杯松开。

他沉默,紧盯着徐寒衣,道;“那我先问第三个问题。”

徐寒衣想了想,也无所谓,“请。”

毕远望道:“你的剑为什么这么快?”

……

老生常谈的问题。

徐寒衣又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开始感觉有点烦了。

每个人都想知道徐寒衣到底来自哪里,每个人都有他们内心的想法。

说是提问,其实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猜对。

可是。

徐寒衣就是来自行天司。

要不然他要回答什么?来自另外一方寰宇?

这个答案比行天司还要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还有剑的问题。

很多见过徐寒衣出剑的人,都会不解徐寒衣的剑为什么这么快。

还能为什么?

因为快,所以快。

因为他的剑是纯粹的快。

就这么简单。

如果可以,徐寒衣也不想这么快。

但是没有办法。

他的剑道造诣不允许他慢下来,就算刻意地放慢速度,在其他人看来还是太快太快。

徐寒衣也想低调,徐寒衣也很无奈。

……

……

客房里。

徐寒衣平复下烦躁的心情。

原本动荡的眼眸,此刻又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三个问题下来,徐寒衣大抵已经猜到了毕远望的想法。

不出意外,他也猜到了毕远望杀自己的理由。

半晌。

徐寒衣作出回答:“你认为我出身自其他的某个剑宗?”

毕远望扬起眉头,反问:“难道不是?”

“真的不是。”

“如果你不出身自其他的剑宗,怎么会有如此……如此程度的剑道造诣?”

“我天赋异禀。”

“再怎么天赋异禀的人,也不可能如此年纪就能刺出那样的剑。”

话语及此。

毕远望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老剑圣也不行。”

徐寒衣悠然道:“那可能是因为,我的天赋比那位老剑圣也要强一点。”

毕远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都没听到过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天赋比老剑圣还要强?

那位可是如今东洲【通天】的四人之一。

东洲刀法至高是天江婆婆。

剑法至高则是老剑圣。

公认的事实,谁人都不敢否定。

徐寒衣的剑法天赋比那位老剑圣还强?

笑话!

毕远望终于不再和徐寒衣拐弯抹角,怒声道:“你到底来自西洲的哪个剑宗?”

这就是毕远望要杀徐寒衣的理由。

烛火第二次被熄灭。

这次是被毕远望释放出的怒意和灵气震得溃散。

屋内弥漫着锋利的剑意,如同千万根银针,随时都有可能将徐寒衣的肉身扎穿。

饶是如此。

徐寒衣也只是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并非来自西洲,是你想错了。”

毕远望轻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当初那场暗杀不是你们的局?”

他以为宅院里的那三名斗笠人,只是西洲的一场戏。

用类似于自导自演的方式,让徐寒衣做实被害者的身份,因而被撇去西洲眼线的怀疑。

毕远望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徐寒衣展现出的剑道造诣太强。

强到根本不像是刚刚开始修炼之人。

再加上毕远望也早就在暗中得到了消息,知道西洲安插了一些天赋较高的弟子进来。

徐寒衣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不是。”徐寒衣道。

“那你的剑……”

“我天赋异禀。”

面对徐寒衣的回答,毕远望沉思半晌。

片刻过后,他沉吟道:“证明你自己。”

说服毕远望。

用不容动摇的事实来说服毕远望,只是徐寒衣唯一的出路。

“好。”

白衣少年答应下来,紧接着稍作思考,对黑衣镇抚说道:“接下来,我会出剑。”

“放心,不会伤你。”

毕远望闻言微怔,随后不由得嗤笑出声。

他想说你也不过是结台境,就算真的刺中了他,也没什么影响。

毕远望再怎么说也是撼地三境强者,更是达到了撼地境的第二境。

与徐寒衣相差太多太多。

就算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任由徐寒衣进攻,毕远望也不可能被伤到分毫。

如此念想着。

徐寒衣的手指动了。

他屏息凝神,黑眸中极其少见地显露出认真之色。

现在的徐寒衣,比当初与花清影比试时还要认真。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徐寒衣出剑。

……

天光破开阴云。

明月被流星划出道白痕。

星光如带。

毕远望的动作忽然凝滞,额头淌下滴豆大冷汗。

他瞳孔骤缩,在刹那之间,他望见了此生都无法忘却的景象。

天地间多了一根白线。

那是极细极细,细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能通过神识来感知的细线。

毕远望毫不怀疑,这条细线可以穿过河流,透过飞瀑,从飞鸟的羽毛间穿行过去,在斑驳的树影间来回游荡。

它太细,它太小,也太致命。

那分明只是条白线。

毕远望却在其中见到了彩霞、夕阳、黄昏、绯云、山川、河流、青松、人影。

最后世间万物悉数湮灭,他才意识到那诸般幻象不过是妄想,其真正的模样就只是纯粹的一剑。

木桌被切分成两段。

整整齐齐,切口平整光滑,像是被精心打磨过。

咔哒一声。

剑已归鞘。

徐寒衣依旧站在窗边,借着身后的月光沐浴。

毕远望呆呆地望着徐寒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息,可能是几盏茶,甚至可能是几个时辰。

悬在徐寒衣眉间的灵剑坠落在地。

毕远望满脸迷茫,用无法理解的语气问道。

“刚才那是什么剑?”

徐寒衣道:“我的剑。”

毕远望喃喃道:“为什么你能挥出这样的剑?”

徐寒衣说道:“因为我天赋异禀。”

客房内万籁俱寂。

街上满身是伤的醉汉在呼呼大睡,打更人的锣鼓敲得也很清脆。

夜幕深沉。

人已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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