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找徐寒衣。

徐寒衣在喝酒。

昨天他在镇子东街的翠央楼里喝,今天他在镇子南街的花满楼喝。

今日酒楼虽然也有佳人,但那是抚琴的佳人,那素手是用来拨弄琴弦的,而不是用来拨弄其他地方。

粉白半透的帘幕垂落而下,遮挡住楼里底层中央的平台。

几张古琴,几抹倩影,就藏在那薄薄的轻纱罗帐里。

外头的人只能隐约窥见那惹人心燥不安的曲线轮廓,幻想着那轻纱背后的娇俏真容。

琴声迭起,温润如流水。

饶是自诩清高的文人雅客也愿意在此地停留,先饮酒再闻琴,若是有兴致便可吟诗两三首。

徐寒衣自认没有吟诗的天赋,琴曲儿倒是听过不少。

酒液入喉,甘甜异常。

白衣少年坐在红木椅上,略微挑眉,是在满足于这酒水的美味。

昨日,他听说翠央楼里的烧肉配酒令人迷醉,所以他去了翠央楼。

今日,他听说花满楼的甜酒回味无穷,隔却半个时辰都尚有余味,所以他来了花满楼。

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余香,徐寒衣不得不承认,这等甜酒确实很有意思。

想必酿制者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值得一品。

不久。

琴音渐歇。

酒楼内众人皆是拍手称好。

徐寒衣敷衍式地鼓了鼓掌,琴曲本身还算不错,就是弹琴的女怜技术还差点意思。

当然也不排除是徐寒衣眼界过高,听惯了水准过高的演奏。

他在木桌上留下银两,转身离开。

听完了曲,喝完了酒,徐寒衣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听闻西街有处驿站,他们家的豆腐特别好吃。

……

……

时间来到三天之后。

是日。

日不灼目,白云飘然。

望天可见些许蔚蓝,可见得更多的,则是那数之不尽如团团而起的云雾。

多云的天,再配上春日凉风,既不干燥又不过湿,是很惬意舒服的天气。

姜故与胖子从某座驿站里走出,互相对望一眼。

“他是不是有病??”

姜故已经气得快炸了。

胖子嘴里含着根鸡爪,嗦得津津有味,“我觉着,有病不有病不知道,反正他挺闲的。”

“是,当然是!”姜故脸色难看像是胖子嘴里那根白鸡爪,“他三天逛了不知道多少地方,去了东街去南街,去了南街又往北街,等咱们搜完了四条街,他又跑镇外去了!等咱们去了镇外,他……”

“他娘的,他居然又回来了!”

然后现在又不知道跑什么地儿去了。

姜故头是晕的,心是乱的,表情是酥麻的。

他们开始找徐寒衣的第一天,知道了徐寒衣来过翠央楼。

紧接着又去找到了附近的驿站,知道徐寒衣来住过一晚。

他们去找徐寒衣的第二天,知道徐寒衣去过了花满楼,又知道徐寒衣去过另一家客栈。

两人尝试追上徐寒衣的脚步,结果每到一个新地方,那儿的主人就会满脸激动地告诉他们——

“那白衣服的少年对吧?我记得,我有印象!长得很天仙似的!”

“什么?他去哪儿了?这……这我哪儿知道啊,出了门就跟那么多人混在一块儿了,我眼力没那么好,就算咱眼力再好,也得忙活着应付其他人客人不是?”

具体的话语固然各不相同,但大体意思都相差无几。

知道徐寒衣吗?知道。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不知道。

白忙活。

就是他娘的白忙活!

而且更重要的是。

在这三天之内,妖鬼都没有出现的迹象。

它可能是真的察觉到了行天司斩役的到来,所以暂且去避了避风头,决定过段时间再回来。

现在好了。

妖鬼抓不到,徐寒衣也找不到。

姜故与胖子就在这乌含镇里来回闲逛了三天。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胖子嘴里还啃着鸡爪,好奇地看向姜故。

作为师兄,姜故稍作沉思后,认真道:“找个地方歇脚,再看看今晚妖鬼有没有动静。”

“成叻。”

胖子顿时喜笑颜开。

只要能找个地方歇脚就成,他不在乎那么多。

见胖子如此欢喜的模样,姜故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两眼。

之后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领着胖子去找个尽可能安静的地方歇息。

至于徐寒衣。

总有机会找到他。

……

……

三天时间。

徐寒衣差不多逛遍了整座乌含镇。

以前他下山来镇子里,大多都是为了买鸡买饲料。

亦或者是偶尔带着江蒲蒲下来换换口味。

如今有了这等好机会,徐寒衣就趁势逛遍了整座乌含镇,把美食美酒的地点都记在了心里。

未来再有下山的机会,他就不用再一一试错,直接奔着那几件店去就是。

此刻。

屋内烛火通明。

驿站的单人客房里,徐寒衣一如既往地站在床边,眺望这座安静祥和的乌含镇。

打更人的锣声和以往频率完全一致。

远处醉酒之人扭打起来,双方下手都不算重。

乌含镇的边角区域里,还有不少卖夜宵的小贩在迎接客人,微笑着卖弄手艺。

若是屋内有其他人,定然会发现徐寒衣接连四天都做了同样的事。

来客房住下,点燃烛灯,望向窗外。

只是前几天,徐寒衣都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窗外就漠然回身。

今天不同。

也不知是今日正巧是十五,月圆明晰。

又或者是街上扭打的人越来越多,闹得很大。

白衣少年静默地站在窗边,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他神情格外专注,以至于他连那么重要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门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被什么人给推开了。

烛火轻轻摇晃。

不是被窗外的风吹得摇晃,而是被客房里卷起的煞气所动摇。

黑影脚下几近无声。

他走进客房,站在木桌前,隔着烛火望向不远处那身伫立于窗前的白衣。

徐寒衣背对着黑影,将最脆弱的部分示给他看。

黑影也不会浪费这般天赐良机,他轻轻抬起右手。

咻!

剑出。

烛灭。

灯火消散的瞬间,徐寒衣也终于回头。

可惜已经来不及。

飞剑的速度太快,快到超越了地仙境的极限,甚至超越了当初江蒲蒲在徐寒衣宅院里挥出的那一刀。

白衣少年转身的瞬间,那柄飞剑就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眉心。

只要再进一步,徐寒衣就会被贯穿头颅而死。

然。

飞剑悬停。

一滴鲜血从徐寒衣眉心滑落,为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平添几分凄惨之美。

黑影掌中掐着剑诀,正是这道剑诀让飞剑出鞘。

也正是这道剑诀,让飞剑停在了徐寒衣眉心之处。

白衣少年面色淡然如常。

他注视着前方那道黑影。

月光从身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如水流般蔓延向前,最终照亮了那柄飞剑。

也照亮了那张冰冷无情又清瘦的脸。

“有什么事吗?”

徐寒衣朝他问道:“毕镇抚。”

……

……

来杀徐寒衣的人,居然是毕远望。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刺出飞剑,就是为了取走徐寒衣的性命。

至少在徐寒衣看来是如此。

眉心飞剑很稳,很静,刺痛着徐寒衣的肌肤。

徐寒衣面不改色,只是好奇。

为什么毕远望想杀自己?

难道他才是西洲安插在行天司的眼线?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毕远望随手拂袖,从袖口甩出道清风。

客房大门随发出声闷响,随之紧闭。

徐寒衣平静道:“我猜毕镇抚本来就有所目的,如果没有目的,那出现在演武台的应该是林镇抚。”

毕远望沉吟道:“林集云,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官比我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徐寒衣看着他,“毕镇抚希望我和林镇抚是什么关系?”

毕远望沉默半晌。

几息过后,他沉声道:“林集云的事暂且不论,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他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正前方那张木桌。

木桌上有盏被剑风吹灭的烛灯。

以及两盏酒杯。

酒杯里还是盈满了酒水。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又怎么会摆着两杯酒?

除非是徐寒衣自己摆的。

徐寒衣想了想,道:“其实这几天我都在等,每天都会放上两杯,只是今晚你正巧来了。”

毕远望眯起了眼,“你一直在等我?”

徐寒衣点头:“算是,我怀疑毕镇抚你找我有事要谈,所以才临时想办法替换了林镇抚。”

话语及此。

白衣少年瞄了眼毕远望掌中的剑诀。

他确实猜到了毕远望要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他竟是来杀自己的。

有点出乎意外。

因为徐寒衣想不出毕远望来杀自己的理由。

总不可能是嫉妒徐寒衣和林集云走得太近……那就太狗血了。

可事实就摆在脸上,徐寒衣想不接受也没办法。

现在的问题是。

要怎么办?

毕远望是毕远望,斗笠人是斗笠人。

摘星境的斗笠人徐寒衣还能想想办法,毕远望又要怎么办?

静。

死般的静。

徐寒衣在经过几息的思量过后,得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结论。

打不过。

现在想来,这一切似乎都在毕远望的预料之中。

他先是想办法替换掉了林集云,接着又以【异兽】作为借口,自己也跟着下山。

或许异兽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毕远望临时编造出的借口。

紧接着他在徐寒衣背后等待了四天时间,直到今夜确认不会出现意外后才选择出手。

说不定,他真的是西洲安插在行天司的眼线。

现在为了某些原因,必须要除掉徐寒衣。

好在。

飞剑还是飞剑,并没有成为一柄杀人的剑。

至少现在还不是。

飞剑悬停在徐寒衣眉间,毕远望沉思过后,低声道:“那你也一定知道我要来杀你。”

徐寒衣答道:“我不知道。”

毕远望冷笑不止,“你知道我要来找你,而不知道我要杀你?”

徐寒衣又道:“如果我知道你要来杀我,我在第一天就会想办法回到行天司,或者跑得更远。”

很有道理的一句话。

屋内的氛围又沉默下来。

毕远望盯着木桌上那两杯酒,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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