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鳄，你在干什么？”
正当姜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顿时，被叫做血鳄的军士收回了自己的杀意，满脸开心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道轻柔到不可思议。
“哈哈哈，殿下，我这是在鼓励这位小兄弟呢。”
血鳄拍完姜峰的肩膀以后，便转向了来人，一身厚重红衣的呼延晴霜在身边四个同样红衣的侍女跟随下款款而来，比起少年在病床上曾经见到的青春靓丽，现在的呼延晴霜，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仿佛一出场，便将四方全都镇压住了似的，刚才在姜峰面前动辄恐吓的血鳄，在见到呼延晴霜之后，更是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心甘情愿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朝着她深深作揖。
“哦？”
呼延晴霜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让血鳄忍不住额头微微冒汗。
作为在战场上以血腥闻名的校尉统领，他深知眼前的少女究竟有何等手段，也更能感觉到这一声里面的些许杀意，因此在略作停顿思考之后，便立刻回应道：“自然如此，下官听说了这位小兄弟的行为事迹之后，还备了一份薄礼，明天便送来给这位小兄弟，不仅如此，我还会让人大肆宣扬他的丰功伟绩，所谓‘河底谷中物，心系天下事’，这等善行，必须要为人所知，教化大众才好。”
“嗯。”
呼延晴霜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地轻轻颔首，转过身道：“既然血鳄统领如此热心，本宫自然也不会泼冷水。”
“只是统领要记住，你虽然在军马上办事，书却不要忘记读得精一点，否则若是有朝一日取了陛下御前，还要出丑就不好了。”
“那句话，应该是文圣《天下集》中三篇第十二记，‘河尘谷土，天下底基’，并非是统领自己理解的那般。”
听到呼延晴霜的话，血鳄作揖的双手肌肉忍不住微微隆起，隐晦地怒视了一眼自己身旁站在原地，似乎是将自己在呼延晴霜面前出丑的事情全部怪罪给了不敢动弹丝毫的姜峰。
随后，血鳄用力挥了一下披风，甩到姜峰脸上，打了他一个趔趄的同时，自己也冷哼一声，跟在呼延晴霜背后七步以外，走得虎虎生风。
在离开姜峰身边的时候，他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你小子，给我离殿下远一点。”
“否则，小命不保。”
而姜峰，却只能微微地低下头，努力让自己脸颊上那道被锋利的披风切出来的血痕，不至于那么明显。
少年死死地咬着牙。
眼神中有着倔强，不甘，但也同样地，有着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而走在侍女前面的呼延晴霜，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但在血鳄扬起披风的那个瞬间，呼延晴霜手指微微用力，掰断了手中那根世所罕见的精骨摇扇。
——
姜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度过这一天的。
他只知道自己在被血鳄恐吓住以后，足足费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跟着别人离开了长廊。
至于后面端茶倒酒，笑脸相迎，更是没有在姜峰的脑海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少年只是机械地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紧接着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放在以往，这种能够蹭吃蹭喝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今天例外。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各种纷繁复杂的心绪和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纠结缠绕，仿佛一个被人打散又胡乱结合起来的线团。
“唉...”
最后，这些想法汇聚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伴随着一同发出的，还有推开房门的尖锐“嘎吱”声。
只有在回到属于自己的“家”的时候，人才会放松警惕。
所以，姜峰并没有发现那个早就等在房间里的人。
“回来了？”
“回来...呜啊！”
姜峰一抬头，发现那位仪态端庄的红衣少女正坐在自己床沿上，手里捧着一卷蓝色封皮的书，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对于女子来说非常重要的彩云鞋放在一旁，让她那双金莲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令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呼延晴霜。
她坐在那里，好像这个房间就是她的那样理所当然，甚至连姜峰也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底突然生出一股怨愤，咬了咬牙，膝盖直接朝着地板上砸去。
作为下人，自然是要跪拜的。
“你要是敢跪下去的话，我现在就在非礼你，信不信？”
听到这话，反应还算迅速，求生欲还算强烈的姜峰连忙伸出手去，在自己跪下之前用手撑住了地面，维持住了一个单膝跪地的样子。
“...殿下，这玩笑话可不能说啊。”
片刻之后，姜峰低着头，咬牙苦笑道。
“我没开玩笑。”
呼延晴霜面无表情地翻开了下一页，但似乎是因为上面的内容不怎么有趣的样子，她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光着脚踩在多香木地板上，踏着让人心神摇曳的步子走到少年面前。
姜峰还没来得及把头彻底压下去，呼延晴霜的手就伸了过来，勾住了他的下巴。
少女弯下腰，逼迫着姜峰的视线与自己相对。
“殿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只要把握住你最大的缺陷，你那些看起来很不符合常理的作为和行动，实际上背后的理由却非常简单。”
“像现在...”
“你在恨我对吧？”
“恨我给你带来了无妄之灾？恨我把本来你准备好的完美剧本，一个英雄般的死亡给撕碎了？”
呼延晴霜的眼睛如同锋利水晶所做的匕首一般，刺开了姜峰的心理防线。
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微微吸气后，开口道：“不敢。”
“呵。”
呼延晴霜凝视了一会儿姜峰的眼睛。冷笑一声，松开了对姜峰的钳制，却始终没有直起腰，一直平视着他。
“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一点，知道错了就改。”
“这样的男人，会让女孩子感觉自惭形秽的。”
呼延晴霜直起身子，右手手指微微勾起，一本赤红色的命书便出现在了她身后，伴随着扉页翻开，姜峰只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涌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一转头，发现自己右手手臂上出现了一个不知道是凤凰还是鸾鸟样子的红色图案，而且似乎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红色光芒。
“这是...?”
少女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姜峰，解释道：“这是我的命书《赤地千里》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把我命书的部分力量赋予别人。”
说着，少女咬了咬嘴唇，露出回想的神情。
“有一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我不是君子。”
她坐回姜峰的床沿，嘴角微微勾起：“我只是个被人冒犯到了的小女人，所以别说十年了，就算是片刻，我都等不及。”
“今天晚上，你就穿上这套衣服，去找血鳄单挑。”
“放心，这是我平日里对他们训练的一环，所以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然后，要赢得漂亮，有我的力量在，应该不会很难。”
“那家伙自尊心太强，被一个不知底细的家伙给轻易打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会出面，让他跟你定下半年之约。”
呼延晴霜端正了态度，坐直身子，对着姜峰道：“不过，半年之后，我要你不依赖我，用自己的力量击败他。”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之后，呼延晴霜看向少年。
而姜峰，此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呼延晴霜面色不变，问道。
“殿下...”
姜峰止住了自己的笑声，面色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您是在将我当做玩物，对吗？”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呼延晴霜接着问道。
“还用想吗？”
“把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乞丐救到自己家里，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甚至因为他受到了欺负不惜赔上一个将官..”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殿下您这样日理万机的人付出这么多心力？除了将我当做宠物那样玩弄以外没有别的理由了吧！看着我对您感恩戴德很开心是吗，然后等到我对您来说没有意思和价值了之后就一脚踢开？”
少年再也无法遏制自己内心中的愤怒、不解和委屈，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压力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但是，在说完这些话，觉得自己身上变得轻松很多之后，姜峰便后悔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沉默着一语不发的呼延晴霜。
只有嘴角的苦涩越发深重。
哈，完蛋。
就算知道是这样的，也不能说出来啊。
恼羞成怒的贵族老爷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你又不是没见过，蠢货姜峰。
这下好了。
连别人的狗都做不成。
姜峰低下头，等待着属于自己命运的判决。
然而，等待了许久之后，都没有等到那劈头盖脸的喝骂。
少女沉默着站起身，紧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姜峰瞪大了眼睛的动作。
她跪了下来。
跪在自己身前。
然后，轻轻抱住了自己。
“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懊悔以及...
让人心碎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