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商纣之后,人皇不存。帝称天子,受命于天,君临万国,秉统天机。故,代天行事、传达天意之所,谓之天机殿。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依文左武右,分列两侧。前排重臣,文穿紫衫绣飞禽,贵人之相。武穿红袍纹走兽,勇武之证。后排文武,青绿相伴,寓意祥和。
天子上朝,群臣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大晋皇帝陈卓黄袍加身,头戴天子冕。天子之冠冕,有綖、缨、 紞、纩、紘,再加前后共计二十四旒。正所谓: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仁明之君,当如是也。
环顾群臣,陈卓的视线,落在了李初九身上,眼前不由一亮。李初九平日里不修边幅,说好听点儿是洒脱,说难听点儿就是邋遢。如今换上一袭崭新的青衣官袍,看起来十分精神。
大内总管田恭朗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言语刚毕,吏部尚书出班奏言,弹劾数地官员,要求天子整治吏事。御史中丞钱忠附言,提及各地御史弹劾文书。
“身为地方大员,目无法纪,不知廉耻,理当严惩。”陈卓冷声道,“先摘了他的官帽。着刑部仔细勘察,予以量刑。牵连在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刑部尚书秦士廉领命退下。
兵部尚书出列,提及东北战事。称东北战事近日当定,夷族余孽,已然不成气候。只是,似有横穿草原,投奔西北蛮族的迹象。
礼部又奏言,称狄族来使上书。言狄族因举族迁徙,威慑蛮族,更要阻拦东来的夷族余孽,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请求大晋朝廷予以资助。更有一份详细单子,除要粮食以外,还有一些刀盾铠甲之类,赫然在列。
礼部尚书言道:“臣以为,狄族的作用,还是不可小觑的。有狄族在,西北蛮族,必有顾忌。其所需之物,也不算多,当予以满足。”
兵部尚书冷哼一声,给了礼部尚书一个白眼。“臣以为,礼部所言不妥!这些物资,于我大晋而言,确实不多。可狄族共有多少人?之前便一点儿也没有吗?这近万套铠甲刀盾,轻易予之,恐生祸事!”
兵部侍郎自然是站在自家尚书这边说话。“臣附议。狄族之用,当是钳制蛮族。我朝这些年对狄族帮扶极重,恐养虎为患!狄族现族长算是仁厚,倒也无碍。然其子,骁勇善战,野心勃勃,绝不可掉以轻心。我朝只需保证狄族不灭,可威慑蛮族,也便足以。”
礼部尚书道:“呵,侍郎说笑了吧?区区狄族?算得上‘虎’吗?全族算上老弱妇孺,不过五万丁,纵然全民皆兵,又如何?”
“狄族善骑射。”兵部尚书道:“可以一当十。若越关而入中原,必横扫无忌。”
“以一当十?夷族更甚,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战虽胜,损亦惊人!礼部不管兵部事,如门外汉一般。不提死伤,只需问问户部。东北战事,损耗几何?”
家有悍妻的户部尚书是个老好人,她不愿掺和事儿,可却被揪了出来。没办法,只得出班。“损耗么,前几日算了算,确实……”
“即便损耗些许,又如何呢?”礼部尚书打断了户部尚书的话,拢了拢耳边秀发,一脸轻蔑的看着兵部尚书道:“狄族与我大晋交好多年,更为了我大晋而全族迁徙,威慑蛮族,极有可能全族尽灭。兵部只因一个所谓的‘养虎为患’,便要失了道义,于朋友死活而不顾?”
“道义?礼部说笑呢吧?”兵部尚书冷笑道:“国家利益当前,你跟我提道义?狄族又算什么朋友?利我大晋时,是朋友。威慑我大晋安危时,就是敌人。”
“我泱泱大晋,乃礼仪之邦。兵部利字当头,与商贾有何区别?”
商贾在大晋的地位,一直都不算高。对于文人而言,被骂做商贾,无异于羞辱,甚于骂做女人。兵部尚书登时大怒,愤然道:“礼仪之邦?哈!当真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将来生变,我兵部挖空了心思御敌的时候,礼部却还要跟我讲礼仪不成?阵前厮杀之前,是不是还要作揖行礼?届时,倒是要请礼部前往,跟狄族野人,谈一谈礼仪大事。”
“呜呼,兵部认为礼仪是小事?哈!可笑至极!国有国法!族有族魂!我大晋之魂,即文明礼仪!古往今来,从未更改!且看如今,士农工商,皆利字当头。朝中官员,皆寡廉鲜耻!当真是:功名利禄全不忘,仁智礼义皆粪土!”
兵部尚书哈哈大笑,“礼部这打油诗做的甚好,老朽不才,偶得一句:仁智礼义口中述,男盗女娼背地行!
礼部尚书闻言,登时气炸了肺。“好!好!好得很!”一向温文尔雅的礼部尚书咬着牙说道:“且细细说来!什么叫‘男盗女娼’?!”
“具体就不清楚了,或是当问一问隔壁徐家的小厮才好。”
“胡说八道!此乃朝堂之上,尔大放厥词!当真无礼至极!”
这边吵的热闹,李初九看的也是津津有味。原本,这两位尚书的观点也很明确。兵部尚书认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礼部尚书认为不可利字当头。一个务实,一个重义,也都不算错。可说着说着,似是“楼歪了”。品一品“徐家的小厮”之言,不免让人联想到一点儿风花雪月的事情来。
陈卓看了一阵儿,觉得甚是厌烦。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朝臣当着自己的面儿吵架。正待出言阻止,却注意到了李初九的表情。见他看的兴致勃勃,不由一愣。再看殿前吵架的两位尚书,陈卓竟也觉得好笑有趣。
又听了一阵儿,终是觉得不妥,陈卓主言阻止。“两位爱卿稍安勿躁。兵部为国家利益着想,没有错。礼部以大义为先,亦无不妥。”和了一下稀泥,陈卓发现,这事儿还真不好定夺。作为一国之君,她自然要考虑国家安危,也自然觉得兵部所言极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不小心,可能会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思来想去,陈卓看向李初九。“咳,李爱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兵部尚书所言极是。”一个声音响起。
陈卓愣了一下,看看站在原地的李初九,再看出班说话那人,登时哭笑不得。这位出来说话的工部官员,也姓李。
“国家利益在前,岂可因为所谓礼仪,而值百姓生死与不顾?万一狄族做大……”这位“李爱卿”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好像文武百官都在瞧着自己呢?另外……自己就是个工部小官,两位尚书大人抬杠,轮得到自己发言吗?再者,自己一不是重臣,二不是宠臣,三不是兵部官员。圣上即便不决,好像也不至于垂询自己的意见……
心思转了几圈儿,“李爱卿”脑海中猛地一个激灵。
坏了!
这“李爱卿”的称呼,显然跟自己无关啊!
至少从今日起,便无关了!
坏了坏了坏了!
圣上钦点她的小情人说话,自己却横插一脚……
要了亲命了!
李初九啊李初九,你咋不姓张!
“李爱卿”胡思乱想着,额头上冷汗直下。想赶紧闭嘴,可话说一半,不说完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一旁,吏部侍郎徐阳面如沉水,胸口起伏。
她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
特别是看到天子陈卓含情脉脉的看向李初九的时候,那风情万种……不,那骚媚模样!当真是越看越气!
终于,徐阳等不及那位“李爱卿”把话说话,直接出班,朗声道,“圣上!臣有一言!”
那“李爱卿”吓得哆嗦了一下,之后猛然回过神,心中暗暗感谢徐阳,悄悄的退了回去。
“哦?徐爱卿有话请讲。”陈卓注意到徐阳面色不善,心中暗暗叫苦。这徐阳就是个一根筋的犟驴,可别在这朝堂之上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才好。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私下里商量嘛。
“臣以为,礼部尚书所言,乃是至理!”徐阳咬着牙说道:“礼义廉耻!乃民族之根本!国家之未来!倘若人人不知廉耻,不讲礼义,成什么样子?男不当君子,女不守妇道!商无信,士无耻。工不出力,农不作物!实乃国家之祸!民族之大不幸!臣以为!礼义二字不可不守!廉耻二字!不可不记!”
徐阳的话,掷地有声!说完之后,朝堂上死寂一片。她虽然是站队礼部尚书,可礼部尚书却不领情,甚至在心底暗骂。
本来么,就是针对是否资助狄族的事情。
你徐阳一出来,还咬着牙说什么“廉耻”,这不是指桑骂槐吗?这不是直接把老朽给拉下了水,好似跟着你一起指责圣上“不知廉耻”吗?!
可是要被坑死了!
礼部尚书心里暗暗叫苦,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兵部尚书也是懵了。
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劝圣上“不知廉耻”的做事情了?徐阳你一个吏部侍郎,掺和我们兵部的事情干什么!国家利益和个人廉耻,能相提并论吗?国家的廉耻,是让百姓过好日子。个人的廉耻,是……嗐!还不好跟你说了!说的越明白,圣上的脸面越是挂不住啊!
场面很尴尬。
陈卓的脸色也很难看。
堂堂天子,被朝臣在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直接辱骂,颜面何存!
可偏偏又无从反驳。
毕竟,抢了别人的夫婿,确实有点儿“不知廉耻”。
文武百官一言不发,似是无声的认同,沉默的反抗。
陈卓涨红了脸,咬了咬牙,感觉很无助。
她扫视群臣,视线落在了李初九身上。
此时,如果李初九为自己说几句话,那即便是刀山火海,即便是万人咒骂!朕也无所畏惧了!
这个念头莫名其妙的冒出来,陈七月深吸一口气,道:“李爱卿,意下如何!”
工部的“李爱卿”心里咯噔了一下,学了个乖,没敢应声。
李初九心里苦,一直没敢抬头。刚才,陈卓喊“李爱卿”,有工部的“李爱卿”出来挡刀,李初九以为这“李爱卿”不是指自己。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说话。只是低着头,愁的不行。
朝堂上,鸦雀无声。
陈卓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忍着泪水,又道:“李爱卿?”
工部“李爱卿”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李初九搞什么?
为何不吱声啊?
圣上喊了两次了,总是无人应声,也太没面子了。颜面之事,可不算小。万一龙颜大怒,要找人撒气,指不定自己这个“李爱卿”要倒霉啊!
自己要不要上去顶一下?
为圣上挽回颜面,总是不会错的!
想到此,工部“李爱卿”一咬牙,出班说话。“臣以为……”
“臣觉得吧……”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工部“李爱卿”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差点儿哭出来。
李初九啊李初九,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窜出来!
你这是要弄死我啊?
心里一万匹骏马奔腾而过,工部“李爱卿”低头弯腰,迅速又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一直没敢抬头的李初九在听到陈卓第二次喊“李爱卿”时,抬眼看了过去。发现陈卓正看着自己,而且似乎有些动容又无助,顿时明白这“李爱卿”指的是自己。
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有难了,当然要挺身而出的!
更何况,陈卓和徐阳的“矛盾”,就是因为自己,自己置身事外,也不像话。
短暂的尴尬之后,李初九又抬眼看看陈卓。注意到陈卓神色不太好,李初九心下苦闷。再看一旁黑着脸的徐阳,以及默不作声的群臣,李初九忽然又觉得“挺爽”。
在这朝堂之上,让皇帝和重臣为自己争风吃醋……
啧啧啧……
很爽,但也很愁人。
“臣觉得……”臆想归臆想,眼前的事儿啊,还是要解决。李初九硬着头皮说道:“国家利益,自然是最重要的……廉耻也不能不要……”和稀泥也不是个事儿啊!李初九是真想一手抓一个,把陈七月和徐阳揪回家里,扔床上!然后……夫妻么!没有床上解决不了的事情!除非解决不了床上的事情!
嗐!胡想八想也没用。李初九挠了挠头,忽然灵机一动。“臣有一妙计!可两全其美!”
陈卓闻言,好奇道:“是何妙计?”
徐阳也是狐疑,不明白李初九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不好公然道出。”李初九道,“妙计么,大家都知道了,就没用了。徐大人,下官的妙计,徐大人一定也会认同的。”
徐阳斜了李初九一眼,忽然想起昨夜里荒唐的梦,顿时俏脸一红,心底的火气也便消了一半。
“咳咳。”刑部尚书秦士廉忽然开口道:“既然李主事有妙计,那此事……先暂且不提?兵部和礼部以为呢?”
两位尚书闻言,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对着陈卓行礼。兵部道:“臣附议。”礼部道:“臣无异议。”
陈卓思量一阵儿,心中渐喜。
不好公然道出么?
那就要私下里与朕说一说了。
当着徐阳的面儿,公然与自己相约吗?
“甚好,甚好。”陈卓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