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下第一才子唐祯弄了个赏菊诗会,邀了不少文人骚客和风月花魁。钱忠早早来到徐府,拉着徐阳去捧场。原本还想叫上李初九,希望李初九能在诗会上献诗一首来助助兴。李初九借口伤势初愈,身体欠佳,拒绝了。
小五陪着李初九说了几句话,或许是话不投机,或许是有什么心事,连个道别的话也没有,直接走了。临走之前,还眼神不善的瞅了瞅李初九,让李初九很是不安的追问了一句“你愁啥?”
小五没理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冷笑。
偌大的徐侍郎府,只剩下了李初九一人。
李初九兀自呆了一阵儿,莫名讪笑。又倒一碗凉茶,却是不喝。只是看着碗里那淡棕色的凉茶,看着茶水从晃荡到微微涟漪,再到平静无波,呆呆的出神。
恍惚间,似乎是又看到了嘴角带着血迹的厉无咎的笑容。
一直过了许久,李初九端起碗,将凉茶一饮而尽,又摇摇头,低声呢喃,“真是失败。”说罢,起身离开房间,独自一人出了门。
他没有去内城,而是去了太久没有去过的定军河畔。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定军河两岸,绿树成荫,野草成片。河面上,一艘艘画舫,货渡,客船,几乎要把河面塞满了。
李初九随意的走了一段,选了处还算干净的草地,靠着一棵老树的树干,面朝河面坐下来。正值晌午时候,太阳的光,刺的人不敢迎合。河面上吹来的风里,也夹杂着些许的温热。画舫里各种各样的曲调,客船里喧嚣的吵闹,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着绚丽的光,恍如梦境。
“作为一个失败者,还有心情在这里消遣?”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说道:“茫茫人海,竟然能与苏掌门在这里巧遇,真是缘分呐。”
苏景行哼一声,道:“只是刚巧在望月楼上饮酒,无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是朋友,未成想,竟是你。”
“我不是苏掌门的朋友吗?”李初九依旧没有回头,咋舌道:“难道苏掌门不想跟我做朋友?这可不好,在苏掌门变身之前,我没想过跟苏掌门的关系更进一步。”
苏景行嘴角一抽,之后哈哈笑了两声。“我实在是好奇,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怎么还有胆量调戏……戏弄我!”
“天生嘴贱,与实力无关。”
“我也这么觉得!”苏景行道,“你这张嘴,就是欠抽!”说罢,看了看李初九身边的草丛,觉得很脏,便打消了一旁坐下的想法。
李初九笑笑,没有说话。
“怎么?不敢说话了?怕我真的抽你嘴巴?”
“是啊。”李初九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没办法,只能忍一忍了。”
苏景行瞪了一眼李初九的后脑勺,琢磨着要不要用手里的折扇给他一下子。不过想来这家伙劫后余生,又是个废人,怕是控制不好力道,要把他脑袋拍烂了。“满口喷粪,当真山野痞夫。”
“可不就是当真么。”李初九道,“我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拿着一把折扇,冒充什么文化人。”
苏景行懒得跟他斗嘴,抬脚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后背。“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河里去?”
“我信。”
“嘁。”
李初九笑了笑,靠着树干,仰着脸,看了一眼苏景行。“你最近是不是在考虑怎么死才好?”
苏景行居高临下的看了看李初九。他发现这家伙虽然成了废人,可看起来好像吃胖了一些。“是,以死亡为代价,让原本依托身体而存的魂反客为主,颠倒体魂的依附关系,应该是修行路上的必经一关。”
“我觉得吧,魂魄什么的,都是寻常百姓称呼鬼怪的说法,用于修行者,不合适。”李初九道。
“如何称呼,也不过就是个称呼。”苏景行说罢,又难免好奇,顿了顿,才问道,“那你觉得,如何称呼才合适?”
“元神。”
“元神?”
“对。还有,什么颠倒体魂依附,什么必经一关。说法太不专业了。”
苏景行有些哭笑不得。“专业?”
“对,专业,很重要。”李初九道,“我觉得吧,修行,就该有详细的境界划分,太笼统了不好,不利于传承,也不利于学习,更不利于装x 。”
苏景行忍着笑,斜了李初九一眼,知道他要开始胡扯了。左右是闲着无事,也好久没听这家伙胡扯了。苏景行竟是很捧场。“境界啊,你觉得该如何划分?”
“简单。你看啊,初窥秘术的境界,我们可以称之为炼气期。接下来,叫融合期,就是气与体的融合。再之后,就是凝脉期,顾名思义,强化经脉嘛。最后呢,就像小五,确定了元神主导肉身的境界,我们可以称之为筑基……”
苏景行阴阳怪气的说道:“李大人果然厉害,这番论述,足以成为修真问道者必学之基理了。”
“哈哈,也不是很厉害,就是看的小说比较多。”
苏景行啐了一口,正色道:“我和玄门几位长老都认为,在经脉没有达到一定的强度之前,尝试颠倒——尝试筑基,就是自寻死路。”他不认同李初九的“境界划分”,但说两个字儿,总比说好多字儿更省事儿。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要大胆尝试嘛。神农尝百草的精神,要多多学习啊。”李初九苦口婆心的劝道,“修行之道,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你不尝试,我不尝试,焉能进步?苏掌门作为一门之首,应当起个带头作用才对。若是这般,天下玄门,必当以苏掌门为表率,为修真这份伟大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景行当然不会信了李初九的屁话,他打开折扇,扇了扇风,看一眼定军河里的水,说道:“你不担心厉无咎再来杀你,永绝后患吗?”
李初九胡扯的正起兴,被苏景行这么不礼貌的打断,很是不爽,没好气道:“担心有用吗?”
“倒也是,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栈板上的肉。”苏景行取笑道,“不过,你可以跑啊,躲起来。你家皇帝陛下啊、徐大人啊、雍王啊,还有东北那个怀了你孩子的胡族新族长耶律璟啊,安平侯啊,慕容非啊……”念着念着,苏景行忘了自己有没有漏了谁,干脆又道,“你的女人,都会帮你,把你藏好的。”
李初九沉默了一阵儿,之后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苏景行问。
“没什么。”李初九终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头看着苏景行,道:“饿了,请我吃酒啊。”
苏景行讪笑,“行吧,望月楼雅间。”
李初九又是一笑,跟着苏景行朝着望月楼不急不缓的走着。“你大概是不知道的,人在死亡的那一刹那,能看到很多东西,也能领悟很多东西。在那一刹那,人的精神力量,是最强大的。”
苏景行一脸不信任的看着李初九。
“不信?你可以自己试一试。”
“我……我信!”试一试?试一试可就小命不保了。忽然想起以前跟李初九闲扯时,他说过一句什么“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这话有点儿诡辩的意思,但又能怼的人无言以对!苏景行没好气道,“你哪怕是说在那一刹那里,你看到了三条腿的蛤蟆我都信。”
李初九看看苏景行的神色,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又道:“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变身的秘密。”
苏景行哼哼一笑,道:“既然是秘密,你可要守住了,万不可与外人道。”
“我可以跟你说,你不算外人。”李初九笑道,“等你变身了,就成‘内人’了。”
“不,还是不要跟我说的好。我这人,嘴巴不够严。”苏景行很认真的拒绝了。
“我吧,我跟你一样,心里装不住秘密,不说出来,我难受。”李初九坚持道,“其实啊,关键就是我们修行的秘术力量。玄门七系,尽属阴……”
“我这人,最不喜听人说什么秘密……”苏景行此时已经没兴趣听李初九胡扯了,随意打断了李初九的话之后,神色又是一怔。
尽属阴?
这种说法,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唔,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李初九这次竟然真的不说什么秘密了。“今儿是重阳节,望月楼上客人很多吧?”
苏景行张了张嘴,又看看李初九的侧脸,迟疑了一下,道:“还好,我好歹是驸马,总能有位子的。”口中随意说着,心中却在琢磨着关于“尽属阴”的事情。
……
重阳佳节,文人雅士要赏菊吟诗,粗俗一些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乐子。比如安平侯,自是要趁着佳节之时,狠狠的捞一笔。比如荆十八,重伤初愈,不宜远行,只能陪着媳妇在家包饺子以改善生活。再比如雍王,大街上寻摸一个良家,带入王府里消遣一番,绝对是雍王最喜欢做的事情。
威逼利诱的让那良家哭哭啼啼的脱了衣服,雍王审视片刻,忽然觉得兴致全无。皱了皱眉,厌烦的摸出一锭金子,丢给那良家。“滚!”
良家如获大赦,匆匆穿了衣服,抓起金钉子跑了。
雍王有些闷闷不乐的坐下来,喝一口酒,也觉得没什么滋味儿。
小卧龙走进来,察言观色道:“王爷不开心?”
雍王看看小卧龙,闷声不语。片刻,忽然说道:“你说这玄门是有多玄乎。李初九那王八蛋,竟然还能死而复生?”
小卧龙也跟着唏嘘道,“是啊,很神奇。”
“不过,听说他已经没那么厉害,变成普通人了?”
“有这种说法,不知真假。”
雍王捏了捏下巴,“小皇帝应该派了不少人保护他吧?”
“应该是吧。”小卧龙道,“徐侍郎府外,有些像是乔装打扮的朝廷供奉,或是在暗中保护李初九。”迟疑了一下,小卧龙审视着雍王神色,小心问道,“王爷,您是想?”
“我没想!”雍王反应很快的说罢,又补充道,“我没想什么,就是随口问问。”又清了清嗓子,道:“夷族已经完蛋了,幽燕吕氏一直都没敢动弹!蛮族那边,似乎也因为畏惧小皇帝的狠辣,对佗城的援助越来越少了。想来很快西北便会安定。道理上,国家两次大战,需要休养生息了。不过,以小皇帝的性子,定会一鼓作气的想要全力对付我。嘶……需得想个办法。”
小卧龙虽然比不上三国卧龙的本事,但也确实不凡。他心思缜密,善于窥见人心。品了品雍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再看看雍王神色。小卧龙嘴角微扬,道:“王爷言之有理,我雍州,及幽燕吕氏,还有西南乱局,必然是小皇帝的下一个目标。先对谁下手,却是不好说了。不过,属下以为,当只在雍州与西南,幽燕吕氏的话,小皇帝应该是不急的。”
“何以见得?”
“夷族已经亡了,唯有一些残余势力,不成气候。吕氏想依仗夷族,是万万不能了。再加上胡族在侧,吕氏掀不起大风浪了。说起来,胡族那位新族长耶律璟,当真手段了得。竟是想到了怀上了李初九孩子这一手。将来的孩子,有一半晋人血统,又是李初九的孩子……若是将来,小皇帝也怀了李初九的孩子……胡族与晋国,怕是很难再有战事了。”
雍王愣了好大一会儿,点了点头,低声呢喃道:“确实手段了得……”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儿,又道:“荆二……不,荆十八伤势痊愈了吧?这家伙!竟是李初九的师兄!真是没想到啊!嗯……好歹主仆一场,本王是不是该去瞧瞧他?”
……
是夜。
刑部尚书秦府后花园水榭中。
小卧龙跟秦士廉、曾庆和苏景行提及白日里的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雍王看起来似乎是意动了。一身功夫定九州。哈哈!我这也算是为玄、晋、隐联手对付厉无咎,做了点事情吧。”
曾庆好笑道:“也算是吧。晋国若是陷于战事,总是不利于联手御敌的。把刀光血影变成床笫之欢,总是利国利民的,哈哈。”
苏景行也是觉得好笑,不过,他此时没心情在意这些龌龊事情。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尽属阴’的说法,你们以为如何?我似是在哪听过。”
秦士廉始终神色淡然,没有因为小卧龙讲的笑话而发笑。看了看苏景行,秦士廉道:“‘尽属阴’的说法,源于早年间的一位前辈。那位前辈……”秦士廉愣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位前辈,是先掌门的师叔祖。”
玄门先掌门,不是那个被撵下台的前掌门,而是前掌门的父亲。
顿了顿,秦士廉又补充道:“亦是管平的师父。”
“管平?”
秦士廉点头道,“管平是李初九的师祖,楚元亨的师父。”说罢,秦士廉又看向苏景行,“李初九除了提及‘尽属阴’,还说什么了?”
苏景行苦笑一声,把李初九胡扯的什么炼气、融合、凝脉、筑基之说,随意说了一遍。
曾庆听罢,笑道:“虽然似是胡扯,但仔细想想,境界划分清楚,也是有好处的。”
苏景行讪道:“随便吧,这事儿不重要。师伯,您继续,说说那‘尽属阴’的事情。”
秦士廉这才继续说道:“那位前辈认为,天地万物,非阴即阳。天地之力,亦分阴阳。然我玄门七系,尽属阴之力。如火,以隐忍、积蓄为强。忌暴忌躁,忌为所欲为;如水,主冰主柔,无大浪滔天之势……最明显的,便是暗系,以黑暗为主,无光明之意。”稍作思索状,秦士廉又道:“稍有不同的,便是《潜隐诀》之心火。那前辈认为,玄门诸多秘法中,最接近阳之力的,唯有《潜隐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