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颜面在很多时候比利益更重要。

天机殿上,大晋天子陈七月那张盛世容颜上挂了一层寒霜。即便此时的承天府已经是夏季,可天子震怒,依然让大殿之上的百官噤若寒蝉。

这些日子以来,天子的性情一直很暴躁,已经处置了许多官员。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天子最近可能月事失调,以至心绪失和。很多人担心自己的官位丢的不明不白,所以每每上朝,都是谨言慎行。更何况今日事态严重,乱说话,很可能要遭殃。

唯一面无惧色的是夷族来使。

来使趾高气昂的站在殿前,朗声宣读着夷族族长的“国书”。声音慷慨激昂,语气铿锵有力。在严正声明了夷族与徐阳被扣押一事无关之后,来使说出了最后的重点。“请晋国皇帝交出凶犯李初九!否则,我夷族三十万铁骑,必将南下!踏平山河!”

来使说完,仰着下巴看着龙椅之上的陈七月。

陈七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怒火,道:“若无夷族从中作梗,小小胡族,焉敢犯我大晋天威?哼!李初九此人,朕是了解的。那完颜亮若是没有招惹他,又岂会死于他手?”

来使看着陈七月,道:“听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护着那李初九了?陛下,还请三思。为了一个区区赘婿,误了大晋天下,累及晋国百姓,值得吗?噢,忽然记起,本使来时,听坊间传闻,说是皇帝陛下与那李初九的关系,非同一般呐。却是不知,到底是如何不一般,竟使得陛下为了他,不惜让国家和百姓陷入战乱呢?”

朝堂之上,从无秘闻!

来使这番话, 一但传诸于世,对永贞帝的名声,是百害而无一利。毕竟,一个皇帝,为了一个姘头,竟然要值国家和百姓于不顾,颇有些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意思。所以,若是永贞帝陈七月真的要坚持开战的话,那她“昏君”之名,怕是难以洗脱了。

永贞帝若是开战,很可能会难以得到百姓拥戴,甚至国内居心叵测之辈也可能会趁机“清君侧”。晋国或将大乱。若是不战,则夷族可扬威于天朝,可震慑周边小族,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陈七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其中关节。此时此刻,她脸色涨得通红,看着那嚣张的夷族使者,咬着牙关,紧攥着拳头。过了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份笑容里,却是难掩震怒。“既然你如此好奇,朕便告诉你也无妨!那李初九,是朕的男人!”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气势汹汹的夷族使者也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大晋天子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不知廉耻的亲口承认了与那李初九的龌龊关系!

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哈哈哈!”陈七月忽然放声大笑,她眼神冷漠的盯着夷族使者。“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这里是大晋疆土!还轮不到区区夷族说三道四!朕即便不做这皇帝!也要先灭了尔等威风!”说罢,陈七月愤然起身,高声道:“传旨!着威远大将军率十万天兵,即刻出关!给朕荡平夷族!”

数日后。

驾着马车,终于抵达晋国边境,正打算进入边城入关的李初九,忽然察觉到大地的震颤。他惊讶的遥遥看去,但见边城城门大开,有骑兵从城门内疾驰而出。领头的骑兵,还扛着一杆大旗。旗上“威远”二字,十分醒目。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从城门内出来的浩浩荡荡的铁甲洪流,似乎没有个尽头。

徐阳坐在李初九身边,一脸忧愁的看过去,口中轻声呢喃,“威远……”

“威远将军?”李初九问。

“嗯。”徐阳皱了皱眉,道,“等会入了城,打听一下是什么状况。”

过了许久,大军终于尽去,李初九这才驾着马车入城。

一行人已经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了许久,终于入城,自是要先找个下榻的客栈,吃上一顿美食。酒菜上齐,徐阳叫住店小二,打听了威远之师的目的。

“这事儿妇孺皆知啊,三位客官风尘仆仆的,是从关外归来吧?”店小二笑道,“关中人皆知,圣上的姘——意中人李初九,杀了夷族少主完颜亮。夷族派来使者兴师问罪。圣上龙颜大怒,派威远将军率十万铁甲,讨伐夷族……”

待店小二离开,徐阳眼神古怪的看向李初九。李初九十分尴尬,想解释一下,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装糊涂,闷头吃喝。

身体还未痊愈的钱忠,脸色苍白,心情却是极好。她看看徐阳,又看看李初九,之后凑到徐阳耳边,低声说道,“羲和真是好本事,竟能与圣上共侍一夫。”

徐阳黑着脸,瞪了钱忠一眼。再看装作若无其事的喝酒吃菜的李初九,欲言又止。

是夜。

客栈的房间里。

徐阳坐在床头,呆了许久,莫名叹了一口气。钱忠见状,笑了一声,问道,“羲和吃醋了?”

徐阳苦笑,“那倒不是。”

“就是么,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的。”钱忠在徐阳身边坐下,道,“再者,你不是一直想跟初九和离吗?这下好了。既然圣上看中了他,自然会允了你的。”

徐阳沉吟不语。

钱忠笑道,“莫不是因为他千里救妻,心生感动,有了真情?”

“非也。”徐阳摇头,皱眉道,“心中颇觉……就是……”徐阳复又叹气,似是不知如何描述心情,犹豫了一下,又道:“男子三妻四妾,自古皆然。初九虽是赘婿,但终是男子,我……可是……你我同为异女,你便说说,倘若是你,有个夫婿。那夫婿,背着你跟人生出私情……总会感觉不好吧?”

“这个……”钱忠道,“你是知道的,我不喜男子,也不会找个什么夫婿的。不过,你说的,倒也有道理,确实有些颜面扫地。”又看了徐阳一眼,钱忠问,“你打算如何?要弹劾圣上不成?”

“笑话!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一般!成何体统。”

“就是说啊,便认了吧。颜面是丢了,但……”

“这不是颜面的问题。”徐阳有些烦,越想越烦。“也不知他们是何时勾搭……”到底是皇帝,用“勾搭”这个词,可能不大合适。但徐阳心中有气,顿了顿,还是继续这般说话,“不知何时勾搭在一起的!当初我屡次请求恩典,却是屡屡碰壁!”说到此,徐阳愈发烦躁起来。

钱忠哈哈大笑,又开玩笑道,“要不,你也让圣上碰一碰壁?算是出一口恶气呐。”

徐阳一愣,“有道理。”

钱忠哑然,哭笑不得,道:“我说笑呢。你可莫要胡来。”

“胡来什么,我便不再求恩典就是了。”徐阳闷哼一声,“等着圣上来求我才好!”

……

永贞七年,六月。

十三日,威远将军率十万铁甲出边城,讨伐夷族。五日后,与夷族主力相遇,血战两日,血流成河。夷族兵败,威远军乘胜追击。夷族且战且退,战事焦灼。

二十六日晚,胡族族长耶律海,率一万胡人精兵,两万善战士卒,以二少主耶律璟为帅,三少主耶律齐为先锋,奇袭夷族京师。

七月四日,狄族族长率全族西迁,浩浩荡荡,直奔蛮族边境。蛮族大怒,率军严阵以待。双方偶有摩擦,未有大争执。

同一日,雍王次子,现雍州主帅,奉旨出城,围困佗城,欲收复失地。

七月十五日,西南黑衣族族长声称族中劳力不足,耕地荒废,请求西南都护府予以援助。都护府派出一万“农夫”出城帮忙……

……

永贞七年七月十六日。

李初九带着徐阳和钱忠平安归来,还未入家门,便有圣旨到来。

圣上有旨,宣御史中丞徐阳,御史钱忠,诰命丈夫李初九,入宫觐见。

由宫中侍者引领,三人进入皇宫。

李初九走在皇宫的路上,忐忑不安的看了看一旁的徐阳。徐阳目不斜视的前行,脸上波澜不惊。倒是钱忠,笑嘻嘻的偷眼看过来,还冲着李初九挤了挤眼睛。

李初九瞪了她一眼,心里琢磨着哪天抽空跟钱忠谈一谈救命之恩要不要以身相许的事情,脸上却是苦楚难去。想想等会儿徐阳和陈七月见面之后的尴尬,李初九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虽说自己跟徐阳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到底是夫妻。“背妻偷人”的事情,总是感觉有点儿理亏啊。可细说来,自己跟陈七月,明明还是很清白的!

说起陈七月……

是单纯的为了自己而大动干戈?还是权衡国家利弊,认为应该这么做?或者兼而有之?

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在外人看来,这个大晋天子,就是为了他李初九,才这般兴师动众的。

想想竟然还有些小兴奋。

当年一文不名的diao丝,如今不仅武艺高强,还与权倾天下的皇帝有染——感觉像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只是,想到陈七月可能会因此而遭受的责难,李初九不免又有些担心起来。

原本跟徐阳并肩而行的钱忠忽然放慢了脚步,与落在后面的李初九同行。看着徐阳背影,钱忠低声道,“初九,你怎么打算的?”

李初九斜了钱忠一眼,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心中不爽,恨声道,“我打算今晚去你那睡。”

钱忠笑道,“怎么?怕羲和跟你闹啊?不至于。羲和是个斯文人……”

“不,我是打算跟你睡。”

“跟我……”钱忠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再看李初九戏谑的眼神,快步紧走,追上了徐阳。又回头警惕的看了李初九一眼,之后在徐阳耳畔低语,也不知道在叨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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