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开端,在大概一个月之前。
同样也是个下雨天。
空气湿热,漫天的雨幕夹杂着可怕的剧毒,修为低于渡劫期的任何修士,步入这场雨中,都会在几息之间毙命。
破败的小寺庙孤悬在半山腰,却撑起了方圆十里之内唯一一片安全的空间。
少女卧在病榻上,薄薄的蚕丝被遮不住玲珑曼妙的身材,修长的双腿笔直纤细,粉嫩的脚趾露在外面。
略带青涩的脸蛋,有一种纯净澄澈的美,脸色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情绪也不怎么好。
“等雨停了,我去给你捉几只虎纹蛙来。红烧田鸡,你会喜欢的。”
俊秀的男人靠在庙门旁边,长的很好看,眉眼皆温柔,却清瘦得有些萧索的意味了,疲惫而锐利的目光,藏着星星点点的忧愁。
手捧着陈旧发黄的书卷,却看得不太专心,时不时朝着病榻上的南知水投去关切的目光。
南知水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不吃。”
“哦,你们安南皇室不吃田鸡吗?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吃的,味道鲜美,又温养经络,对身体好……”
南知水露出嫌恶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她的身子实在是虚弱,多说一个字都费力气。
三天前,她在这座庙里醒来。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在野外的官道上,她的卫队遭遇了山匪,是一伙蛊修,实力强横,手段阴险。
南知水本人也被山匪捉住,拼死反抗,却被活活打到昏迷。
醒来的时候,满身重伤倒是意料之中,可下面火辣辣的疼却让她慌了神。
正在照顾她的男人主动承认了罪过,据他所说,三天前他跟踪一股山匪闯入这片芥子实境,救下了被山匪头目不知道从哪儿掳来的、昏迷不醒的、即将遭到轻薄的她。
男人杀光了山匪,却不慎中了山匪的合欢蛊,这芥子实境里只有南知水一位女子,于是……
很狗血,但偏偏就是发生在了南知水的身上。
任然望着病恹恹的少女,叹气道:“你也该接受现实了。芥子实境,与世隔绝,我们也出不去,大概一辈子就栽这儿了,与其徒生闷气,不如好好地过日子……”
“滚。”
“我不能滚,整个芥子里就我们俩人,我滚了谁来照顾你?”
“不需要。”
“害,这就没意思了……你昨晚起夜还是我帮你……”
“我,叫,你,滚!!”
南知水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抓起床头的水杯软绵绵地朝着任然丢过来,力气太小,没丢到人,水杯砸在地上,声响很快便被雨声盖过去,可是她哭得却很刺耳。
任然默默地收拾好杯子和地上的水渍,拧干了热毛巾给她擦眼泪。
等她差不多哭完,雨也停了。
“我去找吃的,你乖乖地呆在这儿,别乱动,乱动的话伤口又要崩开了……我再给你倒杯水,抽屉里有丹药,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吃一颗,别吃多了,会上瘾的。有事用呼符喊我,我会马上回来。”
南知水目送他提着乾坤袋出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是东洲域二流宗门的小修士,她是安南帝国最受宠爱的四公主。
两者本应没有任何交集,或者说,这两种身份虽然都是人,但客观上存在着生殖隔离。
若不是这场意外,他连被南知水的脚丫踩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们终究还是发生了关系。
如果是在外面,南知水一定要让父皇杀了他。
三日以来,起初南知水还会对任然加以气急败坏的谩骂与拳打脚踢,后来累了,就只是冷言以待。
行房的时候他身中毒蛊,两人身上均烙上了毒蛊的印迹。
这片芥子实境的主人,也就是那一伙山匪的头目,设下了一个恶毒的禁制:
当他死后,芥子实境彻底封闭,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其他仍然境内的人将被自动传送出去,唯有携带着他所豢养的毒蛊印迹的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如若强行离开,将被时空乱流扯碎。
从外部尝试破坏芥子,也会将让境内的所有化为齑粉。
所以某种意义上,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两人反正要在这儿过一辈子,不如干脆成为彼此的依靠。
毕竟,这儿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依靠了呀。
……
任然回来了,没有找到虎纹蛙,但是捉到了鲮鱼,拔了凤尾菜。
乾坤袋里有发酵好的豆豉,于是这顿午饭吃豆豉鲮鱼闷凤尾。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道菜,未婚妻也很喜欢,曾经未婚妻每次遭遇考核、大比、秘境开放这些对于年轻修士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都点名要吃这个,时间久了就算未婚妻不说,任然也会做,饭桌上他们相视一笑,任然摸摸她的脑袋,说,乖乖,别紧张,明天回来给你煮老友粉啦。
嗯,决定了,下一顿吃老友粉。
任然面无表情地生火做饭。
因为在回忆和未婚妻的一些过去,这次做饭的时候任然没有跟南知水碎碎念,只是沉默着。
南知水反倒有些不习惯。
她习惯了他的温声细语,习惯了他的悉心照料,习惯了他无限的耐心,习惯了他绞尽脑汁地贫嘴,有几次她差一点就憋不住笑出声了。
可是此刻的他散发着死寂的味道,在火堆旁处理鱼内脏的身影,是那么萧条。
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南知水隐隐有些慌张。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生命中最脆弱的几天里,她已经对任然形成了依赖。
“你……怎么啦?”
“没怎么。”任然抬起头,勉强地笑着,“再等等,还有……半炷香就好了。”
火堆上的鲮鱼熏好了,之前任然在鱼身上撒了盐和胡椒粉,在鱼腹里塞了葱段、姜片、八角,所以现在散发出诱人而层次丰富的味道。
将鱼肉撕成条,热锅热油,下蒜米、豆豉、朝天椒、鲮鱼干、切段的凤尾,翻炒之后焖熟就好。
任然又煮了一锅米饭。
期间依然是没有和她说任何话。
雨又毫无征兆地下起来了,这鬼天气,南知水不紧透过窗向外望去,朝着山脚下的方向,树木郁郁葱葱,雨势凶恶,更远处是已经化作废墟的山匪城寨,以及代表着芥子实境边界的时空乱流屏障。
芥子实境内部的自然环境千奇百怪,摊上这么恶劣的一个也是倒霉,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雨,下毒雨。
他每天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找吃的,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要是突然下起雨来该怎么办。
有一次回来的时候,雨点已经开始滴滴答答了,他摇晃着,浑身滋滋地冒青烟,靠坐在门框上吃了两颗丹药大口喘息,很痛苦的模样,却从怀中拿出两只野兔,他用身子护着,所以野兔没有被毒雨污染过。
然后他看着南知水,笑着对她说,今天吃麻辣兔头。
想着这些,南知水鼻头一酸,脑海中挣扎了些许,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