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耶律齐越是生气,最后甚至嘶吼起来。
李初九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后来又后退几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他也实在是有些好奇,视线一直盯着耶律璟。
耶律璟长得很漂亮,笑容很美。可永远挂在脸上的笑,起初看时,感觉温馨。看得多了,却会感觉很别扭。如同一个固定了表情的机器一般,让人莫名的不适。看了一阵儿,李初九忽然想到了小五,想到了小五在舔舐人血时那瘆人的笑。
再看暴怒的耶律齐,李初九又觉得好笑。
试想,自己仇视的人,若是一直这么笑吟吟的,就算不再做别的事情,自己也能气疯了吧。
终于,耶律齐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又恶狠狠的瞪了李初九一眼,拂袖而去。耶律璟脸上依旧洋溢着笑,看着耶律齐的背影,笑容竟是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分明显的哀伤。她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再睁开眼,脸上又浮现笑容,看着李初九,耶律璟道,“夫君见笑了。”
李初九摇摇头,问道,“一直保持着笑容,不累吗?”
耶律璟愣了一下,笑容短暂的僵硬了一下,问:“夫君不喜欢吗?”
李初九又摇头,之后转身离开。
耶律璟跟了上来,陪着李初九在“京师”中散步。李初九看似好奇的四下里张望着,对于那些有守卫的帐篷,兴趣最大。
“徐姐姐应该不在这里的。”耶律璟低声说道。
李初九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会在哪?”
“不太清楚。”耶律璟道,“如果知道,我早便救她出来了。”说罢,耶律璟又看向李初九,“不论结果如何,还请夫君告诉晋国皇帝,胡族并非全都愿意与晋国为敌的。若是将来事败,还请晋国对胡族手下留情。”
李初九只是沉默着,在不算很大的“京师”中转了一圈儿,不出意外的没有发现十分可疑的所在。李初九觉得,如果耶律璟没有说谎的话,以她的身份,都无法查知徐阳被关押的位置,便足以说明徐阳并未被关在此处了。
走着走着,李初九忽然驻足,回头看着耶律璟,眉头微蹙。“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
“你父亲,当初不是也在承天府吗?为何他没有变身?”李初九道。
“我父亲最喜欢狩猎,当时在晋国围场打猎,一时迷了方向,等找到路径入城,刚好错过了变身之祸。”
李初九讪笑,“这么巧的?”
“总会有些幸运的事情发生。”耶律璟看着李初九,笑道,“夫君是不是太多疑了?我父亲和你的仇人厉无咎,可是没什么关系的。”
“呵,那可能是真的很巧。”李初九随口说了一句,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族长大帐,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他从来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瞎折腾。在他看来,最有效的办法,其实还是简单粗暴的。
耶律璟看着李初九,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族长大帐,“如果可以,我早这么做了。”
李初九一愣,转脸看向耶律璟,发现此时的她,脸上没有了笑容。风雪中的侧颜,宛若精雕玉琢。李初九怔了怔,又想起了她刚才跟她的同胞兄弟“争吵”时的画面。心中思量片刻,李初九道:“你是真觉得胡族跟着夷族不好,还是想找个借口纂权?”
耶律璟讪笑,“重要吗?”
李初九一时无语。
确实,对自己而言,只要耶律璟愿意跟她的父亲和兄弟作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似乎都并不重要。
“也是,不重要。那……”李初九看了看天上的雪,“找个暖和的地方,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吧。”
耶律璟有些诧异的看向李初九,“夫君,你……”
“正经的重要事情。”
“呃……”耶律璟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神色,又笑道:“哈哈,好,走,去我帐篷里。”
二人结伴,走了不远,便进了一个帐篷里。
帐篷不算大,收拾的很干净。内里也没什么陈设,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耶律璟请李初九坐下,又喊来侍女奉了茶。最信任的侍长,被她安排守在帐篷外。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摇曳的烛光下,耶律璟神色淡然,不再似在外面时那样时刻保持着笑容。
“笑了一天,一定很累吧?”李初九问。
耶律璟点了点头,“还好吧,习惯了。”耶律璟脱去了厚重的皮裘,整个人一下子就利落了许多。在李初九面前坐下,盯着李初九的眼睛,耶律璟说道:“因为之前我极力反对父亲与夷族联手,所以父亲现在对我缺乏信任。如今你来了,又是我的男人,父亲大概更会提防我了。”
李初九原本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商量下如何对付她的父亲和兄弟,没想到她竟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耶律璟继续说道,“父亲是胆小怕事的,但这并不表示父亲是个无能之辈。这些年来,自打父亲当权以来,胡族被夷族压榨颇多,牧民穷困不堪。夷族不仅要牛羊,还要壮劳力。”说到此,耶律璟忽然又苦笑了一声,“胡人对夷族深恶痛绝,甚至认为夷族坏事做尽。这些年来,若是哪个牧民被狼叼走了,也会被人认为是夷族掳走了。”说到此,耶律璟抬眼看着李初九,漂亮的眼睛里眼波流转,“事实上,夷族是要走了一些牛羊,但数量并不多。而且,夷族对胡人劳力,并无兴趣。”
李初九沉吟片刻,道:“莫非你父亲抓走了那些壮劳力?练兵?”
耶律璟笑着点头,“夫君很聪明。”顿了顿,又道,“父亲从未与任何人提及,包括我。若非我发现了一些端倪,至今仍被蒙在骨子里呢。”伸出纤纤细指,耶律璟计算着说道,“自二十五年前至今,每年有大约两百个牧民被夷族‘掳走’。期间,还有不少莫名其妙失踪的人。粗略计算,胡族中,除了能征战的常规兵力以外,我父亲还应该藏有大约一万精兵。”注意到李初九不屑的神情,耶律璟苦笑道,“是,对晋国而言,一万精兵,真的算不了什么。可这里是草原。一万训练有素的骑兵,已经很强了!至少,可以不再惧怕夷族。”
李初九点头,低声说道,“有这般实力,却依旧对夷族委曲求全……怕是你老爹,所图不小啊。”
耶律璟讪讪摇头,“四年前,我跟着父亲南下。路上,父亲跟我说,这大晋的山很美,水也很美。呵……”她轻声一笑,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当时,我想,如果哪天,能拥有这大好河山,真好。后来,我进入承天府……”抿了一下嘴唇,耶律璟又叹气道,“我知道,即便是有一天,胡族真的打败了晋国,坐了天下,也不会长久。”
“为何?”李初九问。
耶律璟抬头,看着李初九,道:“因为晋人骨子里便瞧不起我们胡人。”又是自嘲的一笑,耶律璟继续说道:“当年,我在承天府看到了一个乞丐,可怜他,给了他一锭银子。他没有感谢我,反而把银子丢了。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鄙夷。”
“可能你给的少了。”李初九笑道。
耶律璟也跟着笑了笑,看着李初九,眼睛里多了一分温柔,“夫君对我们这些胡人,似乎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耶律璟呆了呆,看着李初九,轻咬着下唇,良久,才说道:“夫君,喝茶吧,快凉了。”
“没下毒吧?”
耶律璟笑着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把剩下的半杯递给李初九。“即便事情顺利,三五七天的,怕也是走不了。夫君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倒也可以。”李初九没有接。
耶律璟恍悟,“好吧,倒是忘了夫君的本事。”放下茶杯,耶律璟又说道:“夫君今晚便在我这里安歇吧。若是住在别处,我担心耶律齐会派人杀你。”
李初九倒是不怕这些,不过,出门在外,还有要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看了看耶律璟,李初九点头道:“可以。”
……
帐篷外。
乔装打扮潜入进来的两个晋国供奉堂高手注意到耶律璟帐篷里的蜡烛灭了,而李初九却并未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的悄然退下。
翌日一早,一名供奉随着一个商队出了城,将消息传回了晋国承天府。
距离太遥远,消息不会很快传到。
已经久久没有李初九消息的陈七月,面容上多了一分憔悴。她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好了。不是因为忙于政务,只是心情不佳。
西北暂时安定了,东北幽燕吕氏因为朝廷的一系列动作,也老实了不少。心中少了一些忧虑的陈七月,没能放松下来。似乎越是清闲,反而越是担心李初九。当然了,李初九能力不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万一遇到更厉害的人物……
还有……
陈七月又开始担心徐阳。
万一徐阳出了什么事儿,李初九会不会怪罪自己?毕竟,徐阳是奉旨出使东北胡族的。又想起李初九毫不犹豫的单人独骑直奔东北,陈七月心中便有些酸涩。
毕竟……
徐阳是李初九的正妻啊。
遥想去年自己一时恼怒,指婚二人的过往,陈七月便后悔不已。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句话,陈七月感觉自己的脚很痛。
陈七月惊讶的发现,思念这东西,就好似洪水一般。你越是想堵住,反而越是危险。筑越高的堤坝,决堤的时候,反而越是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