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了雪,从零零散散,到鹅毛大雪。不知是雪越下越大,还是人走进了雪中。脚下的草原,也终于变成了冰天雪地。
这般恶劣的天气下,李初九依然只是离京时的打扮,穿着单薄的衣衫,却是并不觉得冷。《潜隐诀》的心火,可以很好的帮助他抵御严寒。
环顾四周的苍茫一片,李初九满眼恶意的看了看一旁骑在马上的二少主。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胡人心怀不轨的话,那眼下应该是可以确认了。胡族族长守着广袤而肥沃的草原不驻扎,偏偏躲到这冰天雪地之中,要说没有什么算计,鬼都不信。
二少主察觉到李初九的眼神不善,笑了笑,说道:“我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惧怕夷族,又惧怕晋国。所以,一边跟夷族合作,一边躲在了这里。实在不行,还能往西北而去,逃往土方族那里去。”
李初九又看了看二少主,道:“这么出卖自己的父亲,合适吗?”
“没办法,嫁夫随夫。既然嫁了晋人,那我也算是半个晋人了。”二少主依旧笑着,“说起来,夫君希望怎么办亲事呢?是按照你们晋地风俗?还是我们胡人风俗?”说罢,又转过脸,扑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李初九,问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夫君是不是被人算计怕了?”
李初九愣了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被活埋三年的痛苦教训,有一次,就足够了。
“夫君有没有想过?”二少主眼睛里都是笑。“若我是真心实意要嫁给夫君,却被夫君因为多疑而拒绝了。会不会很可惜?”
当然会很可惜!
李初九心里腹诽一句,口中却道:“也没什么可惜的,女人么,我多得是。再说了,你这身材、姿色,也就是一般。”
二少主道,“不要白不要哦。”
有道理啊。
“就算是我有什么阴谋,夫君小心一些就是了啊。”二少主热情的给李初九出主意,“实在是不放心的话,夫君可以先把我的力量封印了。”
更有道理了!
“将来,待我稳定了草原,夫君会是这大草原上的王。我对夫君别无所求,只求夫君能给我一个孩子而已。”
简直就是重金求子啊!
要说不心动,不冲动,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李初九臆想了一下把二少主扑倒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番敦伦的画面。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刮得脸生疼。李初九又冷静了下来。
重金求子什么的,从来都是个坑!
会相信这套路的人,都是蠢货!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免费的馅饼!
免费的,往往都是最贵的!
为了一时欢愉而冒奇险,甚至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肯定不值得!
李初九冷哼一声,盯着二少主的眼睛,满眼都是责怪。“师妹休要再说这般胡话!你我是同门手足,岂可乱了伦常!”
不同于李初九的虚伪,二少主倒是落落大方。迎着李初九的眼睛,视线下移,见李初九看似不经意的遮挡了一下,又笑吟吟说道:“师兄是担心徐使者和晋国皇帝吃醋吗?”
嘁!
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
为了引自己上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越是这般,越是说明套路足够深!
李初九看向远方,岔开话题道:“京师快到了吧?”
“是的。”二少主道,“晚间当可抵达。”
……
晋国,承天府。
眼看着天色渐晚,苏景行又一次失望的离开了皇宫。
一次次满怀着希望入宫,一次次希望落空。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苏景行满脸的惆怅。他觉得上苍是真的不公平。许多人不想变身,却变身了。自己迫切的希望变身,却总是不能如愿。
秦士廉说,皇宫中依然有着那导致变身之祸的奇怪力量,只是何时会发生,就不得而知了。每天去皇宫里跟幽王“幽会”,感觉像是守株待兔。
苏景行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忽然就想起了李初九。
玄门弟子已经查明,李初九去了东北。
莫不是徐阳在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哼!
幼稚!
男子汉,大丈夫!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为了一个女子团团转,耽误了多少时间。用这些时间来修炼,岂不是更好?
说起来,那混蛋以前说,逆向修行,是可以变身的——这话鬼才会信。但是,想变身的话,或许真的有别的办法。
变身,是因为护花铃。而玄门秘术,亦是源自护花铃。所以,要说玄门秘术可以使人变身,应该也是说得通的。
可又该如何做,才能变身呢?
苏景行沉吟片刻,匆匆回了家。已经在新居住了一段时间,玄门的一些典籍,也都被他搬了过来,藏在了密室之中。仗着资质极佳,平时很少认真学习基础知识的苏景行,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翻阅史料典籍。
他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与其等着变身之祸再起,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来主动变身!
当然了,还是要求人的。
比如典籍里的许多东西,自己都看不懂。这事儿,就需要求一求秦士廉了。秦士廉博学多闻,是玄门中公认的学识最渊博之人。
此时,秦士廉刚刚进入尚书府的密室之中。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每天都会在密室中修炼。一次次的利用秘术来强化自己的经脉。对于玄门弟子而言,修炼中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力量,而是承受力量的身体。短短数日的修炼,让秦士廉受益匪浅。她粗略计算了一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要不了三五年时间,自己便能跟李初九一较高下了。
未必能取胜,但李初九想赢了自己,一定也不容易!
到时候,李初九若是再敢对自己做那种事……
一念及此,秦士廉心乱如麻。
胡思乱想一阵,秦士廉想要整理思绪继续修炼,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索性放松了身子,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天马行空。过了许久,秦士廉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惊坐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的资质,算不得极佳,但如此修炼三五年,当可匹敌李初九。
但是——
依仗护花铃,又变身了的小五,为何仍不是李初九的对手?
是李初九太强?
还是小五不够强?
亦或者,还有什么自己没能发现的问题存在?
……
东北。
冰天雪地之中,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帐篷聚在一起,外围还有用冰筑起来的挡风的高墙。这里便是胡族的“京师”所在了。
一入城,二少主立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牧民们惊呆了,守城的官兵也惊呆了。
四年了,他们第一次见到穿着女装的二少主。乍一看到,许多人甚至没有认出来。除了穿了裙子的二少主,二少主身边的李初九,一样让胡人们惊掉了下巴。因为他们清楚的听到了二少主对李初九的称呼。
——夫君。
有人还是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夫君?我听错了吧?”
“你没听错,喊得确实是‘夫君’啊!”
“是个晋人,难道过了三关?”
“应该是。二少主说过,想娶她,必须过三关的。”
“看起来很瘦弱啊,还能是个高手?”
“听闻族长逼二少主嫁到夷族,二少主不愿意。可能是二少主胡乱找了个人来充数……”
在一群人的议论中,二少主和李初九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迎来的马夫。二少主一脸幸福的笑,转脸看向李初九,忽然停下来,转身,抬手,整理了一下李初九的衣领。
李初九苦笑,低声说道,“秀恩爱啊?”
“是啊。”二少主笑着低声回了一句,之后挽住了李初九的胳膊。“走,去见我父亲。”
李初九不自觉的浑身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二少主的“突然发难”。不过,直到进入一个还算华丽的大帐篷里,二少主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父亲。”二少主终于放开了李初九,冲着帐篷里的一个须发花白的粗野汉子打了个招呼。
这位,便是胡人的族长,耶律海。
这位胡人历史上最无能,最胆小怕事的族长,并非李初九想象中那般懦弱。他肥胖的身子陷在一张铺满了棉裘的椅子里,长长的眉毛下,眼睛里透着深邃的光。
“回来了,可有什么状况?”耶律海看了李初九一眼,询问二少主。
“一切安好。”二少主回了一句。
见了皇帝都没有行过礼的李初九,自然不愿意对一个胡人的族长行礼。不过,他还要调查徐阳被关押的位置,若是得罪了耶律海,怕是有些麻烦。迟疑了一下,李初九抱拳道,“族长好。”
耶律海神情冷漠,盯着李初九看了一眼,又看向二少主。
二少主笑道,“父亲,他叫李初九,我的意中人。”
耶律海眉头一皱,又看向李初九。虽然身处草原,但李初九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毕竟,这人世间,传播最快的,莫过于风流韵事了。与皇帝有关的话,传播范围自然更广。
李初九,缘何会到草原上?
另外——
意中人?
什么意中人?
耶律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日我们准备成亲了。”二少主又道。
耶律海一呆,看看二少主,又看向李初九,再将视线回到二少主身上,登时大怒:“胡闹!”
父亲动怒,二少主却是依旧满脸笑意,她肆无忌惮的一把搂住了李初九的胳膊,迎着耶律海的怒视,道:“生米煮成熟饭了,父亲不同意也不行的。”
别说耶律海,李初九都有些懵了。
莫非之前自己昏迷的时候……
二少主又道:“麻烦父亲转告夷族那位少主,新婚贺礼,万不可少了。”说罢,不等耶律海回应,便拉着李初九出了帐篷。
风呼啸着,无法阻挡牧民的热情。
一路上,许多人跟二少主打招呼,顺便好奇的看一眼李初九,猜测着二少主如何看得上这个瘦弱的晋人,心底感慨着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们虽然大多背地里取笑过二少主是异女,但二少主到底貌美如花,性子和善,嫁给一个瘦弱不堪,又不算英俊的晋人,还是亏了。
二少主也没什么架子,一一回应着。
李初九感觉到了牧民们的好奇和鄙夷,心中苦笑,看向笑颜如花的二少主,终于忍不住了。“啥时候煮熟的,我咋不知道!”
二少主笑道,“骗咱父亲呢。夫君若是想,今晚便可煮熟了。”似是有些感慨,却依旧带着笑,“你看,明明没有睡我,却被人以为睡了我,夫君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群人。
为首一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那青年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咦!二姐,巡视回来啦。”不等二少主回话,又看向李初九,“啧啧啧,这位莫非就是‘二姐夫’?”说着,脸上笑意更浓,眼中杀意亦浓。他盯着李初九,却是在对二少主说话,“二姐,你这般做,完颜亮可是会很生气的。”
完颜亮,即夷族少主。
二少主呵呵一笑,十分和善的问:“能气死吗?”
“你!”那青年终于笑不出来了,他黑着脸,怒视二少主,“耶律璟!你要害了胡族吗!”
“我是在救胡族。”二少主仍旧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你整日里跟完颜亮厮混,才是害了胡族。”
李初九转脸看着二少主,心说原来你叫耶律璟啊。再看耶律璟脸上的笑容,李初九意识到,似乎自打与耶律璟相识,便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
据说,爱笑的女孩儿,运气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