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在小队里他已经被默认为“智者”。作为“智者”,他要对情报进行分析,进行推理和解谜。因此录像带这样关键的物品便由他负责收起。尽管情况危急,起码录像带就在他身上。

他能确定手中录像带的暗示影响的,只有“见鬼猝死”以及“疏忽致死”。另两盒录像带是从苍白怪物藏身的刑房以及塑料模特处的干尸手里拿到,其对应的暗示是什么暂且未知。

按照狱卒笔记中的描述,已知的还有“引诱自杀”、“癔盲幻听”两种暗示。“引诱自杀”所对应的是录下凌霜死状的的录像带,极有可能是诅咒之源。也就是说他手上的录像带中少则一盒,多则两盒,他是不知道其效果的。只能碰碰运气了。

“只能祈祷有我需要的了...事到如今,我竟然需要向神祈祷。假如这世上当真有神,那祂所创造的这个世界也未免太操蛋了。诅咒肆虐,权贵横行...”他自嘲地想。他接入电视的电源,按下了放像机按钮。插槽弹出,他将一盒录像带放入,然后播放。

画面中是一个房间,床上似乎躺了人,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声响。他之前观看过拷贝光碟的再拷贝,以避开暗示。那时他还不知道画面中的房间到底是哪里,现在他是知道了,其实就是废弃工厂里的某处,

随着画面映入眼帘,他感到大脑有一股电流流过,仿佛忘记了什么东西,又仿佛有新的东西被塞进了脑海。

但是遗忘和记忆十分自然,使得他根本不知道失去和多出来的到底是什么。这就是被下暗示的感觉么...

趁着幻觉中的鬼还没出现,他将插槽中的录像带换下,将未知录像带中的一盒放了进去。

这次的画面则是一个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口中流涎,状若癫狂地向着拍摄者乞求一针“梦水”。

高沅感到一阵恶寒,他没想到丧失了尊严的人会是这般模样模样。让人心寒。

又是那种电流过脑的感觉,遗忘什么又记住什么,几秒后,他眼前一黑,一切光线从他视野消失,就像不曾存在过。与此同时窃窃私语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这是鬼魅一般的语言,他曾在云梦通灵时听到过。

这盒录像带对应的暗示是“癔盲幻听”,没想到第二盒录像带对应的就是这个!

“擦,这运气也太背了吧!”高沅的心脏近乎瞬间停跳,癔盲就意味着他没法观看其他录像了。

耳边鬼魅仍在喃喃自语,哪怕是云梦通灵也没持续过这样长的时间。

魔性的韵律让他精神恍惚,不由自主地跟着诵念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彻底迷失自我,就此疯癫。

下一刻,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死啊...”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高沅都愣了一下,跟着诵念的嘴唇停住。

她的声音将那种魔性的韵律轻易打断,如让人从梦中惊醒。

“李茗歌?”他大脑一下短路了,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肯定不是她,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

唯一见过幻觉中的鬼,并且活下来的钱蓉描述过。她所看到的鬼是她丈夫丁辉。

难道说...“见鬼猝死”的暗示中,所见的鬼其实都是认识的人?

他稳住了心神,继续问道:“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不希望你太早死掉而已。”她的声音漠不关心。

无情中带着讥讽的语气未免太像她了,一时间真假难辨。

一声巨响传来,就在他和她说话时,门被活尸们撞开了!

“左后方。”清冷的女声提醒道,她却没有出手。

高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真是李茗歌来,这一走廊的活尸都不够她打的。

这个声音必定是来自于他的幻觉,由“见鬼猝死”的暗示引发。只是不知为何,在李茗歌的声音响起后,原本让他恍惚失神的鬼魅私语声弱了下去。似乎是她的声音打断了鬼魅私语声中那种魔性的韵律,就像一首交响乐里突兀出现的唢呐。

而且由于癔盲,幻觉中的李茗歌只有声音,他也就不会见到她。也就不会心脏性猝死。

虽然没有达到像狱卒那样近乎完美的“百毒不侵”,但歪打正着,仍实现了暗示之间的拮抗。只是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视觉。这样是绝不可能对付得了一走廊的活尸的。不过既然她说了一句“左后方”,姑且一试吧。

念此,他左手抽出骨刺断片,义无反顾迎上去,扎进了撞过来的活尸胸口。感受阻塞到底,他顺势一收,那具活尸就此倒下,血溅了他一脸。那个声音所指引的方位是正确的!

他大步流星朝门走去,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正前方有两只,一左一右,相隔约有半米。”

他将银色手提箱往前一甩,将两只活尸拨到一边,摔在地上。然后他闪身出门,重新来到了走廊上。

耳边鬼魅喃喃声不曾断绝,但是每次李茗歌的声音一出现,他就从鬼魅念诵的韵律中清醒。她指示他周围活尸的方位,让他能迅速应对。他越战越勇,哪怕全身被淋在活尸的血中,几乎成了个血人,都不曾退缩。

不知怎么,走廊上活尸的数量比之前少了不少。活尸应该只是幻觉,在他癔盲状态下,失去了最为直观的“视觉”,幻觉作用于他的效果被削弱。因此他才能这么轻易就来到走廊尽头的杂物室门前。

他伸脚一记飞踢,将杂物室那扇纸壳一样的插销木门踢开。一股极阴冷的风从他正面吹来,直要冷入骨髓。就仿佛站在地狱门前,感受黄泉的阵阵罡风,足以将人的灵魂从躯壳中剥离。他惊恐发现,自己再也听不见李茗歌的声音了。

诅咒附近的“鬼域”会令手电失灵,信号屏蔽,温度降低。这等程度的低温,恐怕凶厉级的诅咒才会有。

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再不趁此机会行动,就要被再一次拖入更深的幻觉!

“尝尝这个吧!”他从腰间解下那截以防万一挂在了腰带的缚魂索。才拿出缚魂索的瞬间,他差点套在了自己脖子上。得亏他一直有防备,生生忍住了那种没来由的冲动——连暗示都挺过来了,还怕你一个冲动不成?

不过这玩意对凶厉级鬼物只有一分钟的限制时间,能起作用吗?高沅心里没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松手,“嗤”的一声,绳索飞出。他听到绳索骤然紧缩的摩擦声,揣着骨刺断片,三两步冲到了房间角落。

“去死吧!”他神情狰狞,宛如魔神,将骨刺断片刺入冷硬的血肉中。

下一刻,他突兀地恢复了视觉,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是昏暗逼仄的杂物室角落,眼前是一具干尸。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的胸口被捅入木刺,双手则捧着一盒录像带。而此时高沅右手正将骨刺断片刺入了他的脸。

由于腐烂风化已久,他甚至没感受到多少阻碍,连带的力道甚至让其整张脸塌陷。

这应该是老鱼的尸身,当时他自杀死后,狱卒将他的尸身在废厂附近荒地埋了。

只是受到诅咒的影响,老鱼的灵成了手印鬼,尸体则不知怎么进入了阴影世界。

现在看来,应该是阴影世界衍化之后,诅咒操控着他是尸体来作为活动的工具。

高沅仔细一看,缚魂索缠绕的是干尸的手。他手中的那盒录像带才是诅咒之源。在缚魂索限制的情况下,录像诅咒直接操控的干尸又被捅了一刀,以至于衰弱,连带着“癔盲幻听”的暗示都一起消失了。

他从干尸体内抽出骨刺断片,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盒录像带插了下去。如同击碎了某种屏障,骨刺断片穿过了录像带。不知何来的黑血汨汨流下,缭绕的黑气从中散发,凝聚出了一张痛苦的脸。这张脸朝高沅怨毒地看了一眼,然后随风散去。

都结束了?高沅看着那盒外壳破碎,流出黑血,磁带纠缠的录像带,难以置信。

几声惊呼让他从难以置信中反应过来,是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的,是同伴们的声音!

他走出杂物室,看到就在走廊中间的,小队其他人陆续从地上坐起。

上官雁脸色阴晴不定,她正用枪口顶着脑袋,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慕景的情况倒是好些,并没有做出异常举动,但他脸色煞白,情况也很不妙。

云梦默然无言,整个人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她一向抱在身边的洋娃娃此时正将软塌塌的毛绒手掐在她脖子上。诡异的是,她娇嫩的脖颈上还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淤血掐痕。没法,她本来就是灵感极强的人,加上近日多次通灵,透支了精神。录像诅咒营造的幻觉对她的影响不小。高沅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将两眼空洞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雁姐,慕哥,你们没事吧...”高沅询问另两人的情况。

“我没事...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上官雁黑着脸将枪塞入枪套,问道。

“我们进走廊没多久就中了暗示,陷入了幻觉中。我反应得快,已经把诅咒祓除了。对了,雁姐,我问你一件事,”高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怕自己仍在幻觉之中,“你那把狙击枪的型号是?”

上官雁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DVL-10,破坏者。”

高沅放下了心:“没听过的名字。看来诅咒确实是被祓除了。”

他看向地上冷雨琴的尸体还有血字,以及财务室那扇门。先前所见也不全是幻觉。在被引导入更深层次的幻觉前,有一个过渡期。在过渡期内,真实与幻觉是杂糅在一起的的。所以他会听到慕景解读血字,能用钥匙打开财务室的门。

随后高沅简要地将自己祓除诅咒的经历讲了。讲到向走廊尽头前进时,一路砍杀活尸,真是险象环生。

上官雁认真道:“我们都被你救了一命。但是那时你还没确认活尸是不是幻觉,实在是冒险了。”

高沅摆摆手道:“总得搏一搏嘛。而且多亏慕哥给我解读的血字,不然我也要陷入幻觉。”

看着大难余生,同伴们的笑容,他内心略微感动。其实他刚才的话并不是谦逊,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是因为有上官雁支开狱卒,冷静地将其狙杀;有慕景用刑侦技巧解读出最关键的血字;有云梦连日透支精神通灵,获得情报;他最终才能祓除诅咒。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猜忌与陷害,有的只是彼此鼓励,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做到。

当然...还有她。高沅俯身看着地上的冷雨琴,她的尸体彻底冰冷,再无生机。

是她在邪门诅咒前给他留下了“梦水”,又在死前用最后一丝力气留下了血字。

高沅曾想过把这个十分坚强,但是一谈到哥哥,眼里就会流露出柔情的女孩邀请到队里。可惜现在再没机会了。生死于被诅咒者是常事,才认识的人转眼就丧生在鬼物手中,以后还会有。尽管如此,他仍愿意把她称之为“同伴”,值得他去感谢。

就在这时,劫后余生的几人突然听到了倒塌的响动,如同地震,整个世界都在震荡、摇晃。

上官雁脚下的地板突然裂开一道深渊,她连忙缩回一只脚,才免于直接掉到虚空中。

到处都在崩坏,无论是墙壁,地板,天花板,还是桌子柜子。它们崩解成碎片,消失在了虚空的黑暗中。而头顶那些悬尸失去了凭依,也纷纷如下饺子一样落下。作为支柱的各个诅咒被消灭殆尽,阴影主宰也被杀灭,阴影世界正走向崩坏。

“快走!去邪门诅咒那里!”上官雁急切地喊道。她走在最后面,前面的慕景提着两个手提箱,后面的高沅则背着云梦。

他们在下坠的地板碎片上发命狂奔,跨过无数地板的裂缝,走出二楼的走廊了。

崩坏是从走廊尽头的杂物室开始的,走廊外的情况也极不乐观,厂房的墙壁坍塌,外面是无尽的黑。

等几人来到东南厂房通往东北厂房的架空走廊,却眼睁睁地看着这条架空走廊在眼前崩断。

站在架空走廊的断裂处,他们只能看着几十米外的东北厂房干瞪眼。

如果连最近的架空走廊都崩断了,那另一条更远更绕的肯定早崩断了。

难道他们战胜了近乎是深渊级别的诅咒,还是得交代在虚空里?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绝望之际,高沅突然开口了。

他抱着云梦,带着众人从二楼跳到了一根铁皮管道上。沿着这条铁皮管道前进,在半途打破了通往厂房外的一扇窗户。抱着云梦从容跳到了窗户外。上官雁和慕景探出头,在这扇窗户外竟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可以从露台上到厂房楼顶。

厂房楼顶直接暴露在虚空中,朔风劲烈,远处是无垠的黑色虚空。

而就在楼顶的边缘,却有几条塑料管道连通到对面厂房。

高沅看着这几条塑料管道,心有感慨。他想起了先前和冷雨琴的对话。

“你说可以躲开邪门诅咒或者塑料模特,直接在厂房间移动。怎么回事?”

“你可以从窗户外的平台上到厂房楼顶。每个临近的厂房之间都有塑料水管相连,很坚固。每次我身上梦水用完了,我就用绳子绑着自己,像吊索一样滑过去。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哪怕没有梦水,应该也能对付诅咒吧?”

在西北厂房供电区,他与冷雨琴交换了情报。他告知她关于录像诅咒的事,她则告知他废弃工厂的大体构造。

当时她还用纸笔画了一张小地图给他,结果他记在心里后,干脆把那张草稿纸丢了。没想到竟是绝笔。

现世的废弃工厂和阴影世界大体一样,甚至由于阴影世界时间停滞,这里的管道还更坚固。

“我最后过去,高沅先带着云梦先过去吧。”上官雁说一不二,决定了几人的顺序。慕景用手提箱中的制式绳索打了个牢结,绕在水管上。尔后再绑在高沅身上。他腾空一跃,稳稳当当地沿着管道滑到了对面。

然后是慕景,他很快也过去了。最后是上官雁,滑到半途,一根水管慢慢扭曲裂开,眼看就要崩断。

所幸,在水管彻底断裂之前,她仍然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经过一番辗转,几人来到了位于东北厂房的邪门诅咒前。此地比起先前也有变化,随着整个阴影世界崩塌,连那些从门缝延申出来的肉芽生长得肆无忌惮,仿佛藏在门后的怪物正渐渐苏醒。

上官雁将云梦先前集的小玻璃瓶砸在了门上,玻璃碎裂。

那些肉芽吸食了“梦水”,慢慢回缩,门就此打开。

穿过一段阴暗幽深的走廊,他们终于是回到了现世。

此时是下午六点多,太阳的余晖正斜照在废弃工厂中。

厂房外的荒地上,晚归的乌鸦咴咴叫着,平添一份慵懒。

那一直笼罩在废弃工厂上的阴霾终于是散去了,那场暴雨也无影无踪。

高沅躺倒在正对余晖的地板上,感受着阳光,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活下来了...”他并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想到这只是被诅咒者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经历,他的心却蒙上了一层阴霾。这条道路看不到尽头,只能暂时地喘息。终归是要走到再也走不动,死在路上。

也许某天,像冷雨琴一样孤独地死在某个阴影世界里,便是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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