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秋悬停在镇子上空，光芒普照，形成一个光圈，内部和平安宁，是理性残存之地。
然而，在光圈边缘却聚集起许多诡异怪诞的影子。
它们耐心地等候光芒熄灭，等到那时，便可大快朵颐。
少女微露倦色，缓缓降落，翅膀的光芒随之减弱，最后只能覆盖广场上的人群。
夜未艾及时上来扶住她，发现她左腹受伤，惊慌失措道：
“你流血了！”
凉宫秋挑眉抿嘴，满脸不爽，伸手搂住少年的脖子，用路边流氓挑衅似的语气说道：
“流点血而已，又没有死，你紧张个毛！”
夜未艾正欲反驳，却听到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定睛一看，顿时亡魂大冒。
“你还能干掉几只怪物？”
他故作镇定。
“十几只还是可以的，咋滴啦？”
凉宫秋自信满满，通过刚才的交手，她发现那些妖魔并不是特别强。
速度快、破坏力强，但自身相对脆弱，一刀就死。
而她在速度与破坏力上都更胜一筹，只要体力足够，一打十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你能打得过这么多吗？”
夜未艾脸色苍白，指指周围。
光与暗的分界，无数妖魔聚集于此，鬼影重重，叫人毛骨悚然。
几十个？几百个？
他数不清了。
“那当然……”
凉宫秋勾起嘴角，昂首挺胸，露出三分凉薄三分讥讽还有三分漫不经心的笑容，以绝对自信的语气说道，
“打不过啦！”
“那就好……”
夜未艾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凉宫秋这么自信，肯定可以轻松解决这些玩意儿。
你看她都亲自说……
等等！她刚才是不是说‘打不过’？
“喂!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合适满脸骄傲吧！”
凉宫秋对他的话没做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让镇民聚过来，问他们有没有方便跑路的地方。
比如堡垒或者防空洞之类，能暂时躲藏的避险设施。
光耀镇能在这地方存在这么多年，总得要有几分手段吧。
镇民默默地注视着她，没有人说话。
是，没有？还是，有但不想说？
“去太阳那里，让它重新亮起来。”
玖玖举起小手提议道，脸上表情舍生取义般严肃，
“只要太阳升起，就可以赶跑这些怪物。”
大叔表情出现波动，张口欲言，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和众人一道点头附和玖玖的说法。
凉宫秋又不是神，力量毕竟有限，谈话间不过花了几分钟，她身上光芒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照这样下去，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全得整整齐齐进妖魔肚子。
光耀镇的居民别无选择，只能使用前辈留下来的，唤醒‘太阳’的方法，尽管这需要付出不小代价。
一行人顺着崎岖山路，往悬崖上面走去。
人们如众星捧月般将凉宫秋围在中间，让她羽翼散发的光芒能够遍及全部居民。
妖魔不敢靠近，却又不愿放弃，远远吊在后面虎视眈眈。
“到了。”
玖玖声音清脆如铜铃。
夜未艾停下脚步。
他们来到一个平坦地界。
左边是突出悬崖边缘的平台，摆放着一颗巨大玻璃球，很可能就是光耀镇居民所说的太阳。
右边有个巨大山洞，上下边缘长着许多类似于利齿的石柱，阴森漆黑，好似怪物的血盆大口。
两者之间，有横向石柱相连，从山洞正上方延伸出来，一直连接到巨大玻璃球。乍看起来，似乎玻璃球是从山洞里长出来的。
为了节约能量，凉宫秋并没有将光翼亮度调到最大，所以有很多细节暂时看不清。
少年稍微想象一下此地平时的模样。
玻璃球在悬崖上亮起来，确实有点像太阳，应该会吸引不少趋光生物到这里，正好旁边有个山洞可以休息。
光源可以驱敌，洞穴可以藏身，这是个绝好的生存地点。
怎么会没有主人呢？
其中定有蹊跷！
“玖玖，你们打算怎么点亮‘太阳’？”
他用温柔地问道。
“只要我走进山洞就好，神明得到祭品，就会重新放出太阳。”
玖玖低下脑袋，表情有些落寞。
‘太阳’熄灭早有预兆，献祭之事，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提上日程。
她向往生命，不愿意轻易成为祭品，所以逃走想要寻找新的光源。
最终找到凉宫秋，可她好像看起来不太能成为下一个稳定光源。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还是得向神明献祭。
不过也不必难过，这是为了大家做出的必要牺牲。
不难过不难过……
死掉而已，不必难过。
她已经……度过挺开心的一生了。
提到祭品，夜未艾瞬间联想到部分邪教的活人祭祀。
他可没有天真到认为祭品是去陪人家嬉笑打闹、排解寂寞的。
话说回来，神明？
妖魔横行地狱般的境界，哪有神明？
这所谓‘神明’还吃小孩，绝对是妖魔鬼怪吧！
不行！绝不能献祭玖玖！
他刚准备开口，凉宫秋却抢在前面问道：
“这玩意儿是活的？”
她指着‘玻璃球’，又指指‘山洞’，再指指中间连接的石柱。
如果‘山洞’是嘴，那‘玻璃球’就是灯。
脑袋上面长灯笼。
怎么看怎么像只特大号的鮟鱇鱼！
“是的，它是光耀镇的神明，保佑我们平安，只要献祭给……秋姐姐？你在做什么？！”
玖玖说着说着，大惊失色。
凉宫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跑到山洞面前，一脚踢断数根石柱，中气十足地大喊：
“都甚么时候了还睡觉？起床工作啦！”
她向来如此专断独行，仿佛无所畏惧。
‘石柱’断裂，露出底下白色骨质。
明显可以看出，这是某种生物的牙齿。
可她感觉不到任何生机，就好像面对一整个骷髅架子。
没有怪物牙口的腥味，没有鲜血的气息，没有腐烂肌肉的恶臭，只有干净的死寂，像是尘土或者化石。
“不可以惊扰神明呀！”
玖玖幼小的脸蛋上写满焦急。
但光耀镇的其他居民，却仿佛事不关己，沉默又麻木地围观着。
凉宫秋非但没有听从劝告，反而变本加厉，掏出悲哀战戈，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山洞边缘尘土飞扬、碎石落地。
很快，光耀镇的‘神明’就被刨出大半个脑袋。
光是这个脑袋，就比刚才的妖魔个头要大不少，而且还是实心的，具体吨位要更高几个量级，战斗力定然不可同日而语。
它看起来狰狞恐怖，仿佛深海鮟鱇鱼，但脑袋更圆更扁，眼睛小到看不见，钻进洞穴很不容易分辨。
或许它真的保佑了光耀镇的安全。
其他妖魔恐惧于它的威势，所以不敢袭扰镇子。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
无论曾经多么光辉伟大，它现在死了，看起来还死挺久，都快变石头了。
妖魔们将才意识到这一点，争先恐后蜂拥而来，想要瓜分它的遗产——当然也包括光耀镇的居民。
‘太阳’这次落下，便不会再升起。
光耀镇即将不复光明之地的特殊地位，落入妖魔统治的漆黑王国。
绝望默默涌来，如浪潮般不可阻挡。
“不可以惊扰神明呀……”
玖玖呆呆地重复刚才的话语，心中震惊不已。
在她听说的传闻里，这位神明大人强大又严厉，不会容忍任何冒犯。
它现在对凉宫秋的冒犯毫无反应，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它不再严厉，第二，它不再强大。
从现场状况推断，后者的概率似乎更大一点。
刹那间，前所未有的恐惧捉住玖玖心脏。
如果神明不再强大，她就算献祭自己，还能点亮太阳吗？
若是不能，光耀镇岂不是注定毁灭……玖玖从小就被告知自己可能会成为珍贵的祭品，她害怕的同时，却也有些微不可查的沾沾自喜——她是与众不同的。
如今更是下定决心，要拥抱‘有价值的死亡’。
却突然告诉她，她的性命其实一文不值，死掉也好，活着也罢，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真正的绝望是连燃烧生命换取胜利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能接受。
不！
她不能接受！
献上祭品，点亮太阳，几十年来一直如此，没理由这次不可以！
“神明大人啊，请原谅我等的冒犯，请收下祭品，请放出太阳……”
玖玖强作镇定，快步向‘神明’的口中走去。
却被凉宫秋一把揪住后脖颈。
“它已经死了！”
她的话如同巨锤，砸开小女孩最后的心理防线。
玖玖跌倒在地，痛哭流涕。
“神明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它死了的话……如果世界不再天亮怎么办？”
多么令人心痛。
女孩原本可爱的五官皱巴巴地挤在一起，恐惧又绝望，仿佛天塌掉了。
凉宫秋一怔，接着感到胸闷气短又烦躁不安。
她作为特务官，理应保护人类免于恐惧，让小女孩在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是种耻辱。
少女站到玻璃球旁，环顾四周镇民，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又坚定地说道：
“如果世界不再天亮，那我就是你们永远的光！”
霎时间，光芒大盛！
玖玖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太阳的影子，止住哭泣，眼睛映照着光。
其他人看见凉宫秋在发亮。
不知怎的，夜未艾却看见她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