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瓷碗酒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被不淹没在长夜不绝的虫鸟鸣叫之中。

白离卿浅浅地尝了一口碗中的肉汤,入口咸甜宜口,味道很粗犷,却口齿留香,不可多得的山野美味。

“这汤很不错…雪梅姑娘果然非同小可。”白离卿砸吧着嘴,不禁夸赞道。

“是吗?好喝就行,我以前都是拿这个法子煮野菜的,还没试过煮肉呢。

被唤作雪梅姑娘脸上的尘土被河水洗去,露出里面的真容,约莫十五六岁,和那个叫阿泽的孩子一般大,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也许是常年务农的原因,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和她那骄横的柳眉相称,别有一番风情。

“嗯,的确不错,这样贤惠的性子以后定能做个好妻子。”叶轻尘也尝了一口,点点头,“和我一个朋友做的野菜汤一样可口。”

叶轻尘话音刚落,腰间就有一下刺痛传来。他偏过头,望着一旁的夏冰凝,低声说道,“掐我做什么?”

“注意你的身份,我们现在是夫妻,当着自己妻子的面这样夸别的姑娘真的好吗?”夏冰凝回眸瞥了叶轻尘一眼。

“可我说的也是实话,雪梅姑娘的汤的确不错。”

“你这么喜欢你娶她好了,假扮成我的夫君做什么?”

“你…”叶轻尘语塞。

一旁的白离卿把这些看在眼底,笑了笑,忽然开口说道:“雪梅姑娘,你们是准备就这样去平阳城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分一些人马护送你们回去,还可以在城里给你们安排一些差事。”

“平阳城…”雪梅抿着嘴唇,侧过头看向了在一旁练功的阿泽,大声问了句,“喂,你去不去平阳城?”

阿泽一丝不苟地挥动着他的那根竹子,汗液顺着额角滑下,顺着身上肌肉的线条流动。

他一边练,一边说道:“不回去了,这支商队要去京城,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雪梅眉头锁在一起,语气很冲“我看你是疯了吧?你个愣头青去京城做什么?”

“去京城,然后报军,上边塞,杀蛮子去。”

阿泽掷地有声的话回荡在长夜里,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你娘临死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去什么边塞送死,不行,你必须跟我去平阳城。”

“去平阳城做什么?找一家豪绅替他们打长工跑腿,浑浑噩噩过完这一辈子吗?”

“那…那也比死在外面尸骨都抱不回来好。”雪梅眼角涌出几抹晶莹,却被她死死地锁在眼底,“倔驴,真是头倔驴。”

阿泽放下手里的竹棍,看了眼死死盯着他的雪梅,嘴巴翕合,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话。

“你自己回平阳城去吧,虽然我老是骂你臭女人,但你长的也不差,去当个丫鬟,比在村里饿肚子强,逢年过节还能吃上肉。”

“谁愿意管你啊,死在外面算了,我回不回平阳城不归你管,你不听我的,那我也不听你的。”雪梅对阿泽大声喊道,便起身离开了蹿火,回营帐去了。

阿泽望着雪梅跑开,黝黑的眸子闪了闪,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再度拾起竹棍,一声不吭地挥动起来,只不过这次似乎更加用力了。

……

夜半,虫鸣鸟叫也黯淡了下去,寂静的漫漫冬夜让人孤独地想要发疯。

叶轻尘披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火堆旁守夜。山中有猛兽匪徒,若是大意了,恐怕会吃大亏。

隐隐寒风中有脚步声传来,叶轻尘浑身一紧,但背部的躬起很快又平缓下去。

“这么晚还不睡吗?”叶轻尘并未回头,问道。

“睡不着。”

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它的主人拄着一根碗口粗的竹棍,坐在了叶轻尘身边,蹿火的光亮在他黝黑的眸子里跃动者。

叶轻尘摇摇头,“我可没有治这种东西的药。”

“你想去边塞?”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轻尘忽然开口问道。

“嗯,想去看看那些人们口中杀人吮血的蛮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想变强,那需要染血。”

“可你惹雪梅姑娘生气了。”

“她懂什么?一个女子罢了,头发长见识短。”阿泽皱着眉头,声音却越来越小,“我父亲死在边塞,我母亲也病死了,雪梅她不想让我也死在那里,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气什么?”

“气这个世道。”阿泽低吼着,一拳砸在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们都住在楚国边境的村子里,常常会有邻国的匪徒逃窜到楚国,那些楚国的将士却都是软包,收了钱不肯办事,村子一直被抢,交不上赋税,我们只好背离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子。”

“可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年年打仗,却就是打不完,匪徒年年多,却就是杀不尽。我读不起什么圣贤书,就只会写我自己的名字,明泽,所以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让天下太平,可我有力气,那我就练武,上边塞,杀尽蛮子,把大夏的军旗插到北陆去,这样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阿泽越说越快,这些话在他心里埋了太久了,几乎快闷坏了。

叶轻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不该劝这个小子,杀尽蛮子这种话,这难道不就跟以前别人听自己要当剑侠时一般滑稽么?

他或许已经当不了剑侠了,但他也不能拦着这个男孩,不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挺好,至少有前路,比我强。”

“你…很强了,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阿泽注视着叶轻尘,眼底的光芒更盛,“我想和你一样强。”

“我?”

叶轻尘失笑,他忽然响起自己下山前,在周家祠堂和三叔的对话,后来他也隐约明白,三叔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边塞士卒,兴许当过官,但也顶多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可他那时候在自己眼里就是久经沙场的战神,他胡乱写的书被自己当做珍宝,而会产生这种错觉,只是因为他太弱罢了。

“我不强,不久之前,我只是个连剑也没摸过的毛头小子。”

“可你轻而易举地弹开了那个山匪头子的刀,而我只能被他踩在脚下绝望的等死。”

“那就活下去吧,如果你能在边塞活下去,而不是让雪梅捧着你的尸骨回村子,那你一定会变强的,比我还强…”

“我会的,你等着吧,以后我会让蛮子听到明泽这两个字就望风而逃。”

叶轻尘望着阿泽侧对着月光的坚毅脸颊,他总觉得那是一面镜子,能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弱小却又固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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