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阿芙乐尔把轮椅摇到房间中央后,便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无神地瘫坐在轮椅中。斑猫则是欢快地扑到床上打滚,还在为刚才审判者的帅气表现而兴奋不已。
“安渡因安渡因好厉害喵,就和师父一样厉害喵!咱再也不怕被欺负了喵喵~”
阿芙乐尔悄悄回头瞟了斑猫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以前也常常被人欺负吗?”
斑猫歪歪头,爽快地答道:“是喵,不过师父把他们都打跑啦,现在是安渡因把坏家伙都打跑喵。”
“真好啊。”阿芙乐尔苦笑着感叹道。
斑猫腾地从床上翻下来,扑到阿芙乐尔膝上,仰着头问道:“阿芙乐尔为什么不开心喵?安渡因已经把坏家伙消灭了喵。”
“它还会回来的。你们在的时候,我或许可以安心,但你们总会离开的。没有人能保护我,只有我和我的手电筒,将与那怪物战斗过一个个夜晚。”
阿芙乐尔轻轻抚摸着斑猫的头。两人从外貌来说差不多大,甚至斑猫看上去还要年长一点,但阿芙乐尔总是不自觉地把对方当成小妹妹——应该说,几乎所有认识斑猫的人都有这种冲动,包括小秋。
斑猫的眼神告诉阿芙乐尔,她没听懂。阿芙乐尔也无心做解释,继续自言自语地说:
“安渡因先生说有人想要杀我,所以那幻魔会不断重生。当时我就理解了。想要结束这一切的人,正是我自己吧。呵呵,我早该想到的,我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有多讨厌自己,只是一直不敢承认,本能又驱使着我不断拒绝那只幻魔……原来我就和阿列克谢一样胆小呢。”
“呜……咱听不懂,要不阿芙乐尔给咱讲个故事吧喵。”斑猫撒起娇来。
“抱歉,现在没什么心情,你自己看行吗?”
“不喵不喵,咱不识字喵!”
阿芙乐尔忧愁地盯了斑猫一会儿,还是在恳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便打发斑猫起身,自己将轮椅摇向书柜。
她房间的整面墙被改造成了书柜,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甚至还按种类进行了分区。轮椅驶到固定位置,地面上的卡扣将轮子固定住,接着阿芙乐尔拉动操纵杆,脚下的平台便升起,载着她在书架中寻找想要的读物。
这样一套装置,对阿列克谢这一阶层的公民来说可是笔不小的花销,但阿芙乐尔能够享受到,足见她父亲对她还是很关心的。
阿芙乐尔让平台移动至“通俗文学”区,倾身翻找着斑猫想要的童话。不经意间,她的手指碰到了叠在书本上方的一摞纸张,那纸张便雪花一样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阿芙乐尔一惊,本能地去抓,却一下子失去平衡,从轮椅上翻下来!
“嘿咻!”
斑猫不慌不忙地轻轻一跃,稳稳地接住了阿芙乐尔;后者花了几分钟才让脸色转回正常,却颇为惋惜地叹道:“你要是没接住,就让我这么结束,该多好。”
“没接住的话会很痛的喵。阿芙乐尔很痛的话,就不会给咱讲故事了喵。”
斑猫天真地说着,将阿芙乐尔放在床上,接着蹭蹭两下窜上书架,把阿芙乐尔的轮椅从平台上取下来带回地面。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连刚才阿芙乐尔失足时发出的小小尖叫,也似乎没有被审判者和阿列克谢发觉。
阿芙乐尔羡慕地看着斑猫爬上爬下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啊。要是我也有像你这么健康敏捷的身体,应该也会幸福吧。”
她看向窗外,爬山虎的叶子开始枯萎,依稀能透过缝隙看到对面的楼宇了。
“阿芙乐尔会好起来的喵,安渡因可会看病了,上次咱被鱼刺卡住喉咙就是安渡因给治好的喵。等安渡因不忙了,咱就叫他给阿芙乐尔也治一治喵。”
斑猫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纸张。突然,她惊喜地叫道:“咱认得这孩子喵!这孩子是,是……”
她拼命挠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欧若拉喵!”
她手中的纸张,正是前不久审判者给她讲的童话绘本的后半部分。最上面一张图画着白衣女孩欧若拉在深邃的大森林中,正与她的动物伙伴们一起快乐地玩耍。
阿芙乐尔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她想夺过绘本残页,斑猫却主动把纸张送到了她手上,迫不及待地嚷道:“讲讲讲讲喵!”
“没什么好讲的,我说过童话都是骗人的,后面的剧情太假,就被我撕掉了。”
“可是,咱想听嘛……”斑猫委屈巴巴地说。
看在刚被斑猫救了一命的份上,阿芙乐尔叹了口气,缓缓开始了讲述……
话说欧若拉逃进森林,结识了动物伙伴,本想就这样在森林中快乐地生活下去,不料魔鬼的力量污染了森林,让大地变成了可怕的样子。
一位年迈的晶人萨满告诉欧若拉,要想击败魔鬼、让森林变回原来的样子,必须集齐三样东西:悔恨的镜子、愤怒的长矛,以及喜悦的披风。
欧若拉和她的伙伴们开始寻找这三样神器。鸟儿飞遍了所有的镜子店,却不曾看见一面镜子怀有悔恨,自己还差点被网捉去;野兔跑遍了所有武器店,却不曾发现一把长矛饱含愤怒,自己还差点被箭射去;蜘蛛爬遍了所有服装店,却不曾找到一件披风展露喜悦,自己还差点被鞋踩扁。
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让欧若拉和伙伴们越来越灰心。
魔鬼的力量越来越强,森林变得破败不堪,时时回荡着恐怖的笑声;它像一团雾、一阵风,打不得、咬不中,森林中的居民不是遇害便是逃走,欧若拉和伙伴们也不得不搬至森林边缘。
不知不觉间,欧若拉竟回到了当初的房子。她看到有个人坐在房前痛哭,泪水积成一个小小的湖泊。那人见欧若拉来了,竟一下子止住哭泣,奔向欧若拉。
原来,他就是欧若拉失踪多年的父亲!
在与魔鬼交易之后,欧若拉的父亲为了让妻女过上幸福生活,倍加努力地为魔鬼工作。魔鬼一次又一次开出更加诱人的报酬,欧若拉的父亲便一次又一次地推迟回家时间。
在魔鬼的力量下,欧若拉的父亲变得不知疲倦,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最后完全与家里断绝了联系。到后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拼命工作,只记得要把一袋袋昂贵的魔晶石送到某栋房子的门口。
突然有一天,父亲翻然悔悟,终止了与魔鬼的交易,想要回家与妻女团聚。然而当他回到家,却发现妻子已经死于匪贼,女儿不知所踪;除了魔晶石一无所有的他,只好坐在原地痛哭。
欧若拉还在生父亲的气,拒绝与父亲说话。好心的萨满解释了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这些年来魔鬼利用父亲破除了森林中的封印,让它可以称霸整座森林。
羞愤交加的父亲冲进森林准备找魔鬼算账,欧若拉和伙伴们也跟了上去。萨满拿出小瓶子,取了一瓶父亲的眼泪交给欧若拉,告诉她,这就是“悔恨的镜子”。
进入森林后不久,魔鬼便嚣张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它是一团雾、一阵风,打不得、咬不中,任欧若拉的父亲如何踢打怒骂,它也只是狂笑,尽情嘲笑这个被它蒙骗的可怜人。
欧若拉举起父亲的眼泪,那小瓶竟放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破去魔鬼的幻象,显露出它矮小丑陋的真身。
被识破的魔鬼恼羞成怒,挥挥手就把欧若拉打飞出去。欧若拉的父亲折断一根树枝,愤怒地朝魔鬼身上抽打过去。奇怪的是,魔鬼的力量在这根树枝面前通通失效,本该刀枪不入的它,却如同丧家之犬抱头鼠窜。
萨满指着欧若拉父亲手中的树枝,说,这就是“愤怒的长矛”。
欧若拉见父亲为了自己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心中感慨,原来父亲还是在乎自己和母亲的。因为母亲逝去而悔恨,因为自己受伤而愤怒,这样的父亲,欧若拉已经决定原谅了。
就在这时,逃窜的魔鬼使了个诡计,偷袭父亲得手,抓伤了他的后背。父亲疼痛难忍,无法继续追击,欧若拉赶紧上前,撕开自己的衣服为父亲包扎伤口。
父亲受宠若惊,得知欧若拉已经原谅自己后喜极而泣,紧紧拥抱了欧若拉。这时候,他背上用来包扎伤口的衣服变得又长又宽,竟成了一件华丽的披风!
穿上披风的父亲如同一位英勇的大将军,一鼓作气,终于将魔鬼彻底消灭。从此森林恢复了安宁,欧若拉也和她的父亲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阿芙乐尔读完最后一段,看着手中质朴可爱、色度饱和的鲜艳插画,久久没有做声。
斑猫开心地在房间里翻起了跟头:“好耶好耶!咱最喜欢大团圆结局喵!要是小欧若拉的麻麻也能复活就更好了喵。”
“或许,不是不行。”阿芙乐尔随手将绘本残卷一扔,纸页散落满床。她仰面躺倒在床上,喃喃道:“反正,童话里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