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仙州道州城里有这么一家有趣的茶馆,它说大不大,说小呢也不算小,茶馆里有十几张大桌,和一般的茶馆一样,冬天泡热茶夏天泡凉茶,说不上有多赚钱,也饿不着掌柜的一家人。

若是论茶的味道呢,其实并不如何出色,甚至掌柜的刘茶根总是悄悄地偷工减料一点。不过,这家茶馆里客人总是络绎不绝,引得周围几层高的茶楼都羡慕。

其中的秘诀,在于茶馆里去有个说书的老胡。

老胡原来是个游走八荒的说书人,走到哪说到哪,讲得都是寻常百姓爱听的,八荒里强大修士和妖王的乱七八糟破事,本就是投其所好,再加上曾经是秀才的老胡写话本确实有一手,讲起来有绘声绘色,走到哪都不缺饭吃。

有一次老胡恰好路过广源茶馆,又恰好在里面讲上了一段,结果那天茶馆里客人翻了一番,掌柜老刘立刻两眼放光,抓住他衣服不让走,这么下来,两人就搭起伙来,老胡也厌倦了四处游荡,专心在茶馆讲书,至今已有将近十年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来喝凉茶的百姓属实不少,虽然老胡还是按照时间迈着方步走进茶馆。

他按照惯例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又按照惯例偷偷多瞟了老板娘两眼,并且照惯例在心里嘟哝了一句老刘这家伙怎么找到了这么好的媳妇。

他转头看了一圈,茶馆里上座就要满,他不必讲书来吸引茶客,就坐在了板凳上,准备拿最新得知的八荒趣闻来写成话本。

“哎,老胡,来了啊!”

掌柜老刘一边笑着,一边亲自端了两杯凉茶,坐到桌边,推给了老胡一杯,拿起桌子上抹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嗨,今天真热!才五月份就这么热了,今年恐怕又要旱……不过热也是好事,今天来喝凉茶的爷们不少……”老刘解开了身前褂子的扣子,拿起蒲扇来扇风,把身上汗味都扇到了正在写话本的老胡鼻孔里。

老胡微微一笑,伸笔在身前砚台上沾满墨,“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忙活,小王呢?”

老刘气的把手中蒲扇扔在桌子上,“嗨,你可别提那个败家小子,他听说禾雀桥边上有两个艮元境大仙打架,就偏要跑去看,拦也拦不住,你说,当初要不是我看这个小伙不错,我才不招这个败家子当伙计!天天就喜欢那些修士啊,大妖啊什么的,明明自己半点灵根没有,你跑过去看那两个大仙打架,就不怕被人家不小心当虫子碾死了?”

老胡喝口凉茶,哈哈一笑,“老刘啊,你是不明白,这人啊,越是自己没有的东西,他就越向往,不只是小王,为什么八荒里百姓们就喜欢听那些修仙的故事?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灵根,修不成仙,所以才爱听爱看,假如八荒里人人是仙,咱们俩,嘿嘿,可就要没了饭碗喽!”

老刘一口喝光杯里茶,也是哈哈一笑,“读书人,歪理就是多啊,我就不向往那些什么仙不仙灵不灵的,抬手下雨打雷又有什么好?能养活我一家老小吗?”

老胡微笑不语,心里一边念叨着老刘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就不信你不想,怎么养活不了你一家老小,上次道州城请了一位巽元境修士费了天大力气,做法三天下了一场大雨,一次就是白银二百两。

老刘突然伸过头来,凑到了老胡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老胡,我可从别人那听说,前两天凌仙州玄云山上又出大事,那个什么剑冢的什么剑首,一个姓若的打上了玄云山,被玉虚仙子给打翻在地,他们直说玉虚仙子八荒第一,无人能敌,这事假如写成话本……”

老胡笑,指了指桌上的宣纸,“那还用得着你说?要是我消息还没你灵通,我还说什么书!你看,我写的不就是这事儿?”

老刘挠了挠头,“你让我看,我大字不识几个,会写自己名字就不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事,我准是拿到了新消息,哈哈……”

老胡一边写一边摇头轻笑,“可真想不到,此次枯剑冢剑首若剑棠,号称千年以来剑冢第一天才,竟然折在了玉虚仙子手里,啧啧,这玉虚仙子,怕不是一位真仙呐。万万想不到,一个月里,凌仙州竟然冒出这么个绝顶大高手。”

老刘不屑地一哼,“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怕不是欺负我不爱了解这些事,这个玉虚仙子,真有那么强?之前你们也都说丘焕清强,怎么着?出了凌仙州,哪一次不是被暴打?这个玉虚仙子不过是打赢了一个使剑的小子,有那么牛吗?”

老胡摇头晃脑,“这你就不懂了,还使剑的小子,你可知这小子多厉害?”

老刘举起烟管猛吸一口,“不知,能有多厉害?能一剑扬了城门?”

老胡哑然失笑,从一旁拎出一张纸,上面赫然列着十四个人名。

“老刘你看看,这些字你认得不?”

“嗯,差不多,哎呀,这个什么叶清歌,不是什么有名的剑道大家吗?”老刘眯着眼睛,用力地辨识着纸上的那些文字。

“你再看看,还认识几个?”老胡微笑。

“嗯……认识一半吧,都是有名有号的剑道名家,有一些来过道州城,每次他们一来都是万人空巷,全跑去看,倒是便宜了我这个开茶馆的。”老刘摸摸胡子,吸了一口烟。

老胡哈哈一笑,“我一猜你就是这么认识的,这些人,纸上这十四个,够厉害了吧,连你都知道,是不是已经非常厉害了?”

老刘若有介事,点了点头,“我一概不喜欢这些,能让我知道,那确实是大大高手。估计有一万个我也不顶人家一剑来砍。”

老胡笑的更厉害,“说得不错,就是有一万个我们,也不够纸上这十四人一剑,可是,我告诉你吧,这十四个,都死了!一个不剩!都是被你说的那个使剑的小子给宰了的!”

老刘惊得合不拢嘴。

老胡哼了一声,“一剑扬了城门,哼!千年枯剑冢三十三代剑首若剑棠,他要是真想,一剑扬了道州城都不是事!”

老刘伸手去拿桌上蒲扇扇柄,几次都没拿住。

“这么厉害?那玉虚仙子……”

“谁知道她有多强?或许真就是天下第一也说不定!”

说着老胡放下手里笔杆,好像创作遇见瓶颈,皱眉沉思。

老刘呵呵一笑,“老胡啊老胡,我总是不太明白,你说的那些话本,不就是瞎编?为啥你瞎编还总是想破了脑袋改了又改,我就不明白……凭你的脑子,你就随便编编,也能糊弄的那些庄稼汉。”

老胡正色,“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我是一个说书人,就要把最好的本讲给大伙,我胡延时没有亲临现场看大仙大妖打架的能耐,我就要尽我所能,写出最好的话本来,既然看不见,就要写的比现实更好看。”

“只要有人想听我们的书,哪怕只有一个两个,我就要把这个故事,尽我可能讲好,身为说书人,身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这便是我们的脊梁。”老胡淡淡地说道。

老刘轻轻点头,看起来对老胡一番话深以为然。

老胡轻声叹气,“老刘你老是问,为啥这些老百姓,自己的生计都忙活不明白,他们就喜欢听这些?这种通天彻地的大能,任谁不羡慕?既然大伙当不上仙人,看不见仙人,那么我就要用我的话本,让大伙感受一下那个我们从出生一来就感受不了的世界。

“修得仙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辄寿命上千,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挥手之间天地变色,谁不羡慕?谁不神往?老百姓们听完之后都拍拍屁股,笑着说一句这些大仙,要是能看见一眼就好了,其实谁不想,假如我是那大仙,那该多好!”

老胡皱眉叹气,放下手里笔杆,“不怕你笑话,就是我,也是一样,你老问我,明明胆小的不行,还老是胡编乱造些大仙大妖的故事,哎,活在这八荒里,谁又甘心做个凡人?谁有不想去登那仙道?”

老刘嘿嘿一笑,“那你错了,我就不想。”

老胡一愣,疑惑地看向老刘。

“你说,老胡,那些让大伙羡慕得不行的仙人们,他们就真的比我们这些老百姓快乐?他们独自一人,在那又臭又长的修仙路上走,真就是寿命千年,那又有什么意思?就真的有我们一个开茶馆,一个说话本开心?”

老胡若有所思。

老刘长长吐出一口烟气,“呵呵,对我来说,什么得道成仙,什么翻手下云下雨,都不如我看见我的茶馆里坐满了客人,你站在客人堆里讲书。那便是我的……怎么说来着?经营好我的茶馆,过好我的日子,这就是我的道了。”

老胡震惊,“真不曾想,你竟然能讲出这种道理!”

老刘又笑,“别别别,别抬举我,我不过是一个开茶馆的,可比不了你们这些读书人。”

“掌柜的!掌柜的!哎呀哎呀!那两个大仙打架,可真是惊天动地……”

伙计小王兴高采烈跑进茶馆,一脸欢欣,似乎忘了自己随便跑出茶馆,都没跟掌柜的说一声。

老刘啪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拎起桌边扫把。

“你个臭小子,真是反了你了,谁让你在上客的时候自己随便跑?真是反了你了!”老刘气的话都说不明白了。

小王吓得到处乱跑,“老胡,老胡,你劝劝掌柜的!”

“哈哈,我可不劝,你自己逃工,不是自作自受!”

茶客们看着掌柜的和小伙计,一个追一个跑,都是开怀大笑。

广源茶馆里,传出了小王的叫声和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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