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空永远黑暗。
高耸石柱山脉间怪物横行，个个奇形怪状，植物不像植物，动物不像动物。本该毫不相干、甚至相互冲突的特征出现在同一生物身上，野兽头上长出花，植物茎秆里藏着心脏与眼球。
甚至连时空也不稳定，你今天走进一个洞穴，或许会在昨天从千里之外的出口走出。
如此种种，处处充斥着不合理的设计，仿佛噩梦中狂乱的呢喃。像是造物主创世前练习的边角料，随手制造，随意扔掉，然后再也不去理会，任凭它们在世界的夹缝里腐败发臭。
这里是神明遗忘之地、永恒混沌之所。
人类在此生存，有两样必要之物。
一样是空气。
空气并不稀有，这里到处都是，成分刚好符合人类呼吸的需要。但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对劲，某种程度上颠覆了科学法则：
没有绿色植物，没有稳定光源，为何会有氧气？
只能归结于造物主的失误，让这片世界的规则出现错漏。
另一样是光。
光很稀有，无尽黑暗里，亮着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神明恩赐，是人类仅有的苟延残喘之地。
某处石壁包围的峡谷中，悬崖的半山腰，亮着一颗‘太阳’，仿佛巨型探照灯般，照亮大半个峡谷。
它底下，一处奇怪的金属建筑紧紧靠着山脚，像是某种巨大机械造物的废墟。
建筑入口处，告示牌上用标准夏语，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欢迎来到光耀镇。”
大叔从光芒照耀之地的边缘走回城镇，念出这行字，露出苦涩表情。
今天早上，他发现女儿不见了，就出来找，可光芒照耀的地方都找遍了，哪也找不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走进了黑暗。
走进黑暗，那就是死了。
或许死在怪物嘴里，或许落下悬崖摔断脖子。
这还是比较幸运的结局。
大叔不愿往更坏的地方想。
城镇众人聚到入口处，静静看着这位刚刚失去女儿的中年男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来安慰。
在这里，生存只是偶然，死亡才是常态。
他们经历了太多死亡，早已麻木。
唯一还怀着希望与活力，能让沉闷的城镇稍微欢快点的，就是大叔的女儿玖玖。
可她走了，也就没有其他人了。
活着本身就是奇迹，突然死掉是日常的一部分。
最好的结局是静静死去，不要受太多折磨。
然而，就算如此渺小的愿望，也只能在光芒照耀之地实现。
一旦走入黑暗，命运便不再由自己主宰。比起死去，更可怕的是在莫名其妙的呢喃中发疯，或者落入奇怪地形，陷入永恒痛苦。
总之，不可能会活着回来。
无数前人证明了这点，哪怕自杀也最好选择在光芒下，否则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下场。
大叔拿出一张照片，放进金属小盒子里，接着埋进城镇旁边的空地。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脸上也无喜无悲。
这是场简单葬礼。
人们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静静站着，没有人流泪。
水是很珍贵的资源，不能浪费。
这种葬礼上，会哭的从来就只有玖玖。
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
她还太小，不理解死亡，却会为旁人的离别而悲伤。
可这是她的葬礼，谁来哭呢？
天空没有下雨，空气如冰冻般安静。
忽然，啜泣声响起，然后嚎啕大哭。
有人在哭。
是谁？
众人疑惑不解。
光耀镇不大，人也不多，大家相互熟识，在他们的认识里，最近这十几年，会哭的只有玖玖罢了。
众人回头。
看到玖玖哭得梨花带雨，身后还跟着一对少男少女。
他们的眼神充满活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活力。
“是……是谁的葬礼？”
玖玖哽咽着问。
大叔沉默半响，最终回道：
“玖玖的。”
“呜哇~玖……”
玖玖正准备嚎啕大哭，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啊咧？玖玖不是我吗？”
大叔笑了，走过来轻轻抱住女儿。
“你没事就好。”
玖玖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兴奋的笑容：
“爸爸，我找到了新的光！”
凉宫秋站在后面，双手插着裤袋，扭头去看镇子，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模样。
经过一路交流，她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这里光很稀有，光耀镇的“太阳”是千里难寻的，而且正在渐渐走向消亡。再找到下一个光源几乎是不可能的奇迹。
巧的是，她正是那个奇迹。
叫人怪不好意思。
夜未艾捣捣她胳膊，附耳小声道：
“闪光大扑棱蛾子，人家叫你呢。”
“你才是蛾子！”
凉宫秋瞪了他一眼，向前一步，走到众人面前，欲言又止，又退回来，
“你去告诉他们，我会带他们回家。”
玖玖使用的语言是夏语，甚至还略带泪城口音。
光耀镇的居民，是流落至此的泪城人，这意味着附近有前往现实世界的通道。
乐观来说，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顺便带回一群流落在外的同胞自是理所当然。
夜未艾挠挠后脑勺，疑问道：
“凭什么我说？”
喵咪的，现在上去承诺，最后要万一回不去，岂不是他撒谎骗人了吗？
凉宫秋挑起眉毛，理直气壮：
“这是你身为小弟应尽的义务！”
“我可不记得有当你小弟！”
夜未艾翻了翻白眼，但最后还是走上前去，站在光耀镇众人面前。
空地上大概有几百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除了玖玖衣着鲜艳，其他人都灰扑扑的，看起来很是黯淡，好像整个城镇的颜色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所有人都静静看向他，既不激动，也没有敌意，只有冰潭般的冷漠。
少年开口，正准备说话。
正在此时，太阳忽然熄灭，光芒瞬间消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把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宁静中，大叔轻声说道。
“天黑了。”
玖玖轻声重复。
“天黑了。”
“““天黑了。”””
所有人的声音汇作一团，仿佛按下开关，齐齐行动起来。
夜、凉二人被玖玖拉着，和人群一道回到光耀镇，并进入其中一个金属门。
那是栋金属小房间，摆着简单家具，有小桌子，小柜子，还有双层床。
四壁上下都是厚实的金属板，与其说是拼凑出来的临时房间，倒更像是……
舰船的船员仓。
“这是祖先建造的建筑，传说他们来自光明之地，那里到处都是光。”
大叔扭动旋钮，关上大门，
“……也没有这样的怪物。”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声，像是妖魔在寻找人的味道。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