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安纳尔被粗暴的丢出碉楼,许久之后才从泥地上爬起,尚未完全清醒的他眼前只有一大块绣满星星的帷幕,在视野中不住的晃动。

往左倒一步,便撞上一家染铺的鹅卵石墙;往右一倾,又磕到了一家纺织作坊的木门。两边都传来诸如加快彩旗制作进度和类似“入场门票就是你们的薪水”“这是你们应尽的义务你们也该感谢我们给了你们工作的机会”这样的呵斥……

好吧,有些不好的事总是在发生,可安纳尔连自己脚下的路都左右不来,又怎么帮得了他们呢?也就不得不捂上耳朵,对此见怪不怪了。

转过街角,朦胧消散了几分,深邃的天空下那些黢黑的东西就是各种楼状的建筑和供人们行色匆匆的地面了,安纳尔望见一旁有只豺狼样的动物似乎在啃噬什么,跌跌撞撞的上前看时,醉眼才看清它们在吃着一具枯瘦的老妇人的尸体。

“哦……天呐……天呐,狼就在城里!却连乌鸦都没察觉……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我还以为是地基不好……没想到这种溃烂是,是自上而――下的……”安纳尔的喊声惊动了那只动物,或许是那些刺激神经的液体带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它竟被吓住了,发出两声低吼便撒腿跑开。

“哎啊……帮帮青茗,帮帮这可怜的孩子……曼尼啊……托克,他们这些人真是……太坏了……坏到骨子里了……与生俱来的傲慢,果不其然啊――浇灌出了这……这样一群……怪物?

哦,啊……马丁――路德!马丁路德你在不在?啊?马丁路德,你……出来!你看看――你可得带我们出这口……恶气啊!你得再……多写几条,论纲啊……”

安纳尔瞪着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忽而又自心底感到某种恐惧,阴风吹过他流着汗的背脊,他再也不敢多留了,他刚转过身,那只动物便又朝尸体凑了上来。

“跑了?那是你们……逼我的!那是你们自己看不明白,你们……肤浅!明明是你,一无是处,却胆敢来说我……我故弄玄虚?你失去了对美的评判……你低俗!那是一种心灵的残疾!是病!病!你明白么?得治!”

安纳尔继续说着那些自己清醒时绝不敢说的胡话,又向前走了一阵,冥冥中他感到自己的手摸到了一个小瓶子,也没多想,就将它握在手里,借着周围的微光,他看见瓶中荡漾着一种奇异的蓝色。

“不过啊,我们说起来――那个蒙娜丽莎通过画达芬奇做新时代第一位诗人的时候……拉斐尔的四大悲剧之一《米开朗琪罗与薄伽丘》不是也……昭示了世间一切变革的艰难吗――可最后……还是成了……前辈们啊!还是请你们……你们得给我……保佑我能继承这个伟大的事业啊……”

酒楼底层已经没人了,中间那层依旧是灯火通明,十几个拉帮结派的教士和士兵推杯换盏的聊着今天的见闻――自然离不开隆恩节和青茗的过世。

“二位,今天这一出如何啊?”来自凌光社的中年人又遇到了那两个教士。

“一般吧,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反转来着?现在食言了?”

两位教士话音刚落,那中年人就笑了起来:“我说他们安排得不行,他们非说我没经验不按我说的做,你们觉得无聊就是他们的报应啊!明天吧,我尽量争取个机会让你们看看悲剧是怎么变成闹剧的!”

那中年人嘬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一个突兀的声音却从另一边的楼梯传来:“喂!喂!那个……比文艺复兴更好的时代就要来了,你们……不应该静候鸿篇巨制的诞生吗?”

众人寻声看去,只瞥见安纳尔用一种滑稽的姿势上了楼。

安纳尔推开房门,维莫努斯正在灯火中翻阅着一本典籍,他显然被安纳尔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安纳尔,你醉了?”

“不……不……哈哈,维莫努斯,我现在准备去干件大事!我要画出一幅开天辟地之作,让那些凡夫俗子无地自容!”

他语毕,旁若无人的扛起画架和其它工具,晃悠着来到屋外,开始胡乱调配那瓶湛蓝的东西,“这象征着我们三……六……我们的联合!也寓意孤独与黑暗时代的破碎……你们回来吧……我们一起,救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吧……”

他止不住的笑着,泪水却在他的脸颊上横流,朦胧中,他似乎又倒了下去。

……

天亮后安纳尔才真正恢复神志,然而浑身都是散架般的酸痛。

“我昨天没做什么傻事吧?”事实上他已经吧昨天的那些事忘的一干二净,仅剩的模糊片段也没有任何回忆的价值。

“至少回来之后没做什么别的吧,除了你说要画‘开天辟地之作’……不过才画一点点你就又倒下了。”维莫努斯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奇怪的交谈,原来是一群商人围着他昨日醉酒时的“画作”。

“群青色,多么名贵的颜料啊!”

“我早让他整点好的前卫的东西,这回终于是开窍了嘛!”

“这画的是什么东西?一个倒三角加一堆缝隙一样的曲线?”

“谁在乎呢?但这种画肯定值钱……”

画的作者从门边探了出来,与无数发亮的眼睛相对,其中一位商人率先开出了自己的报价,得到的却是安纳尔的一阵训斥:

“你要知道这是个未完成且不理想的作品!抽象画都不是这样胡来的,我要对欣赏它的买主负责,绝不能把这种垃圾卖给别人!因为它还没有神韵,表达不出任何东西!”

“你那些别的也不好,他们看不明白――”

“群青色才是重点好吗?”

“要我说,你还是像其它画家那样接别人的单才好,自己画的又迎合不了别人的胃口,也就这个还好,至少够贵――还是卖给我吧!”

“拜托,时代在进步,为什么非要有神韵能表达出东西的画才是好画?”

安纳尔白了那些商人一眼,他们口中的每个字都是一种污蔑,纵然这无意之作忽而有了使人趋之若鹜的魔力,他也不愿向众人妥协分毫。

于是人群里的赞叹和报价声都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讥讽和各种阴阳怪气的评判。

“喂!你们什么意思?艺术的价值是区区几个报价能衡量的吗?”安纳尔又一次吼道,人群中应声传来一句回答:“难道不是吗?”

“你……你们……”安纳尔转身回屋,一阵杂乱的声响过后,他挥着剑冲了出来,“都给我滚!你们不配倒卖这些艺术品,不配用他们换来金银然后再变作酒肉吞到肚里……”

他把剑架在其中一个商人的脖子上,其它人继续笑着,又一声“伊卡洛斯”什么的入耳,与脖颈唯有咫尺之遥的剑刃开始止不住颤抖,安纳尔满眼血丝几乎要将整个瞳孔都染成红色。

眼见局势越发不可控制,楼下突然走上来两个披坚持锐的骑士,看客们这才带着压制不住的调侃一哄而散。

“发生什么事了?”维莫努斯在屋内听到争论,迎上安纳尔,便发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如此强烈的愤慨、不甘、恐惧、茫然――竟会同时出现在无比平凡的一张人脸上。

“没……没什么……出了点岔子罢了,一群没脑子的东西……”安纳尔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屋外又传来几个青年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唉,今天没法跟你一道了,我得去巡逻。这样吧,待会佚塔会过来,你再代我陪陪他……”

语毕,安纳尔就匆匆披上一套很旧的盔甲,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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