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先生您也在这?”半晌,佚塔果真沿着楼梯,蹑手蹑脚的上来了,见到维莫努斯,他先是一愣,然后把几张沾着尘灰却十分精细的素描和几个纸折的梯形摆到了桌上,“也对,您一直都是和他同行的。”

“这个嘛……在我找到新的住所前我都会暂住在这里。”维莫努斯看向桌上用黑线勾出的花花草草和折纸,孩子见状便端起其中一幅,像个推销员一样说了起来:

“这个是我画的向日葵啊,不过没有颜料上不了色――老师说如果我画工练得够好之后再教我调色,现在还不是时候……”

突然刮进来一阵风,把桌上的纸张吹得漫天飞舞,佚塔顿时慌了神,将整个身体压到桌上,尽管如此,还是有张画险些飞了出去,好在维莫努斯及时关上了窗。

“其实我觉得你已经画得挺像了,也许……安纳尔对你的要求更高些?毕竟我是外行人。”维莫努斯把画还给了佚塔,“不过我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些大画家的影子,十几年后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尽管他并没有取出那个水晶球。

“十……几年?”孩子的神态止步于惊愕,“那来不及了啊,我父母说明年过完八岁生日后就要送我去工场……噢,那个……他们说的工场是什么地方啊?”

“他们怎么这样……”这回轮到维莫努斯愕然了,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刚托起的水晶球险些因他的一刻定格而落在地上,“呃……啊……你带这几个东西是为了什么?”他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指尖落于那几个梯形。

“这个?这是我折的纸桥啊,您昨天跟我讲了冥河的故事,我怕青茗姐姐过去后渡不了河,就为她折了几座桥……”

维莫努斯自己都快把昨天所说的种种忘了,虽然身为先知的他能够知晓过去和未来,但这些年的悲欢离合让他不得不学会遗忘。

只能说言者无意而听者有心吧。

“不过我少折了一座。”佚塔把所有纸桥捧在怀里,“因为她生前受到过太多打击,我想让她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那条让人遗忘的河还是拜托她自己游过去吧!”他摆出一副庄重的样子,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游过……忘川是东方的河啊,而且那上面是有桥的,”维莫努斯忍俊不禁,但在好笑之余还是发现了隐藏在话中的问题,“青茗她……生前受到过什么打击?”

“当时她是在那个……那座尖顶的房子里被一个看着很有钱的人给……”佚塔的脸红了一下,“后来城主在私下认定她是个罪人,要在隆恩节上拿她当活祭……老师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就……”

“有这样的事?难怪……”孩子被维莫努斯的语气吓住了,尽管他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孩子,如果你知道更多细节的话,就应该去找法官或者主教主持公道――这样,我们一起过去……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既然有错的人不是她……”

……

如果无视掉极目处那一小片阴霾的话,今天便是绝对的晴朗,天空碧蓝如洗,幕布中间挂着骄阳。一支队伍在教区静静的巡着,沿途的路人都会本能的绕开他们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前辈啊,”走在最前面名为曼卡因的骑士转头看向安纳尔,他比安纳尔要年轻得多,却要比他高上一级,那场战争中安纳尔曾救过他一命,因此他格外敬重这位“手下”,“我承认我并不理解您的想法,但您昨天的所作……真的太危险了。”

安纳尔闻言便停了下来,曼卡因也随之止步,其中几个骑士兀自向前走了一会,也不耐烦的绕了回来。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安纳尔的眼失了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大家早就习惯了这幅木偶般的面孔,但和这样的双目相对,还是会给人不安之感。

“哎不是……外乡人不懂也就罢了,您在这城待得比我还久,真话……真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何况还是那种……重要场合?”曼卡因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看。

“那天明明你也看见了――”安纳尔愤怒的指向曼卡因,顿了一下,伸直的食指又弯了回去。

“沉默是金啊……”

“不……沉默不是金!沉默就是冷漠,就是麻木!就是最彻底最真切的悲剧!”

“喂,你还不明白吗?”另一名骑士迎了上来,“他会允许别人揭破关于他的事?可别幼稚了,要我说,你还是去安心倒腾那些颜料吧,当哑巴也比胡说八道要好!”

这下安纳尔突然又振作了起来,那对黑洞里多了几点星光:“那不叫‘倒腾颜料’!那是艺术!绘画……色彩满足了人们对美的追求――”

“浑蛋你又来了……”

“画寄托了作者的思想和追求每一幅作品都是独一无二且不可量产的,因为创作,我们的灵魂也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发光发热,这是创作者不能舍弃的发光的骄傲――”

安纳尔说着,一只红襟鸟从天边飞过,立刻转移了他的视线。

“别的不说,谈点实际的吧――火焰在地底,空有一身光和热,又有什么意义呢?您还是应该先谋个好职位好名声,或者使点钱买通凌光社给你做宣传,那句谚语你记得么――只要到了天上,即便乌云也该是亮的――”

曼卡因说话之余,安纳尔都没回头过一次。

“昨天你醉了之后城主说要找个新的活祭,你知道的,那些工人和农民最近都很躁动,隆恩节是平民意的最好时机,如果能像最初那样找来一个先知的话那重重有赏,我听说昨天有个先知在教堂恢复教籍……”

安纳尔依旧是看着红襟鸟,直到有人从身后推他一把才回过神来,“拜托,‘群羊的牧者’是牧师!”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欲盖弥彰。

“谁管他具体是谁啊……抓来了不是也得是。”好在曼卡因没有听出什么。

“另一件事――我问你,地底那么暗,不正是需要光的地方么?即使所有人都说乌云是亮的它也发不出光来!”

“这个嘛……也对,地底需要光才能找到矿石……”

安纳尔听到这比反对还要刺耳的回答后就不再多言了,独自快步走去,再抬头看时,红襟鸟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巡到墓地边上,安纳尔听见一阵喧哗后便毫无预兆的朝那个竖满十字架的地方跑去。

“没救了!这疯子!”一个骑士咒骂道。

据凌光社今天的报道,青茗生前犯了大忌,与一个富家子弟有染,那天的纵身一跃,完全是畏罪。这事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又一次让墓地人声鼎沸。

放眼望去,围聚的几乎都是昨天那群致哀的人,只是全然没了伤感基调,有的只是愤怒、憎恶,他们一齐将矛头指向那个十字架――

仿佛土中的人杀害了他们的母亲一般。

“不是……你们都没看过真相吗?这是场误会,是那个富家子弟先动的手――”

“怎么?修女是不能结婚的人,失了贞洁能是其它人的错?”

“你的‘真相’在报纸的哪一版?”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为罪行辩护的?你是她的十字军?嗯?”

一个异样的声音招来无数的抨击,所有人的目光汇成一纸张牙舞爪的通缉令,誓要将他缉拿归案。

“人都死了,这不太好……”

“时代在进步,有人过世就一定要伤心了?你也太封建了!”

……

酒楼的最高处,一名高级骑士和一位商人撞了酒杯。

“这就对了,有了这些机器,保证生产效率倍增,你们这哪都好,可惜当初我们搞革新的时候你们打仗去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镀锡的杯盘凌乱不堪,商人倚着窗向下看去,乌泱泱的色块被一个光点击得粉碎。

钟楼底的红花又艳了几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