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透过他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淡淡地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暴雨。操场上像是被盖上了一层雨幕,雾蒙蒙的一片,天上的阀门像是被打开,雨水如洪流般肆掠而下,这架势好像是要下上整整一年才肯停。
从下雨前的那一声惊雷开始,林言就开始盯着操场了,望着那劣质的塑胶跑道被泡的发软,鼓起一个个难看的突起。
路边的深绿色的草皮被暴雨冲的七零八落,草叶耷拉在路旁,黑色的泥土翻卷开来,操场旁的人行道上满是泥泞的昏黄。
这所谓的名校,基础设施却差的像是操场上那些被雨水冲刷的烂泥一般。
暴雨前的闷热到现在还没有散去,小小的阶梯教室却足足挤了近百个人。头上年久发黄的吊扇有气无力的转动着,干巴巴的机轴转动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萦绕在耳边,让人心里越发燥热。可风扇吹出来的风还未到头顶,便早已经散去,闷热在人与人之间如瘟疫般传播开来。
很快,许多人都被汗水打湿了后背,润湿了衣襟,额发间全是脏兮兮的汗液,难闻的汗臭味与女孩们身上熏人的香水味很快溢满了整间教室,让人忍不住想干呕。
讲台上,留着锃亮光脑门的地中海高数老师还在喋喋不休讲着让人昏昏欲睡的二重积分,他仿佛是个永远不会觉着枯燥的机器,只会按着PPT事先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的工作,一点偏差都会让他措手不及。
比起这些让人觉着乏味的数学知识,林言觉得好像还是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些,至少…心里没那么闷了。
这是下午的第一节课,按着林言的课表,他还要坐在这里上完一节高数和一节外语课他才能结束今天的课程,但他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没人会想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间挤了上百人的破教室里受苦。
其他的学生不想,但他们还是强忍着坐在这闷热的教室里听着乏燥无味的课程…但林言已经不想白白忍受这份折磨了。
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一阵振动音,林言拿起手机,是他发给导员的消息被回复了。
“你是真的不舒服么?”
“是的。”林言回复说,“可能是我昨天睡觉前喝了点冰饮,现在感觉有点发烧。”
“你的身体很不好吗?感觉你经常请假。”
“嗯,从小就是这样,经常去医院。”
“那好吧,你小心点,毕竟还下了这么大雨,不过记得拿医院开药的凭据来找我销假。”
“好的,谢谢导员。”
林言收起手机,把桌上的书全部塞进包里,把包挂在肩上,直接起身从后门离开教室。
他扶了扶眼镜,离开教室前,与站在讲台上的高数老师对视了一眼。
老师并没有拦住林言,对他来说,少一个学生并不会减少他的工资。他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个学生的名字,他只要在每一个考试成绩不及格的学生的学分表上毫不留情的打上一个不及格就够了。
但这…是林言根本不会在乎的。
……
林言撒谎了,一个简单且廉价的谎言,他根本没有发烧,也并不是从小体弱多病,事实上,只要他想,他的体育每次都能轻而易举拿到满分的成绩。
他的皮肤很白,那是在阳光下细看会显得有些病态的白。正因为如此,旁人时常觉着他一定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但林言从不辩解,因为病弱只是他人妄想的虚假事实而已。
这对他而言,并没有坏处。
至少…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的请到病假。
林言站在楼下,呆呆地望着漫天落下的大雨。大雨里还是披着雨衣的警务人员四处奔波着,为了检查那脆弱的排水系统,也许再过一会儿,这里马上该被淹了。
这里离车站大概还有两百米的距离,往日站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车站的路牌,只是今天被厚厚的雨幕挡住了,什么也瞧不见。
林言深呼吸一口气,把包顶在头上,猛地冲入了雨幕。
两百米的距离,在雨幕中却跑的格外吃力。雨点像是子弹般毫不留情地冲击在脸上,迎着狂风,衣服被雨水瞬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像是在身上活生生地套上了一套沉重的甲胄,接着就被人一脚踢进了狂风暴雨的战场。
林言冲入公交车站时,浑身已经湿透了。
等会在公交车上再吹一会儿空调的话,也许真的会发烧了,这样也不算是撒谎了。
现在这瓢泼大雨,车站空无一人。
在读大二的林言早早的搬出了学校,与同宿舍的舍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后,林言便选择搬出了宿舍,租房住在了校外。
只是下午三点,天却黑的像是深夜,漫天的灰黑乌云聚集在头顶,厚重的仿佛要砸了下来。
林言摘下眼镜,金框眼镜下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苍白的肌肤带着些文弱的气息,站在狂风下,给人一种风再大些便会跌倒的错觉。
他忽然听到身旁有脚步声传来,林言偏过头,望见一个女孩拎着湿漉漉的黑色雨伞走进了车站,她收起伞,轻轻的甩去伞面上的雨水,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
女孩的头发在风中被吹起,看起来长且柔,没有任何发饰,一直搭到了半腰,额发遮住了女孩的脸,看不清神情。
她穿了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裙裾上还纹着好看的蕾丝花边,风儿吹起那裙边,微微掀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都是些很简约的打扮。
不过违和的是女孩那头在风中飘扬的淡蓝色的发丝,像是这黯淡的雨天里唯一的光亮,美丽而干净。
这样乖乖女打扮的女孩也会去染发吗?
林言又多看了一眼便偏过头去,尽管看不见女孩的模样,不过看身姿也不难推断出女孩应该有一张姣好的脸,但非礼勿视,林言便不再多看。
两人站在风雨中飘摇的车站里,除了滴滴答答砸在水泥地上的雨声,好像只剩下了难熬的沉默。
“你…要坐几号车?”
林言耳边忽然响起女孩的声音,清冷且淡漠,他心头一跳,偏过头,想确认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真的是自己旁边的这个女孩在问自己吗?
“是问我吗?”
女孩真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偏过头来,“嗯。”
林言顿了会儿,以为这只是女孩搭话的手段,便随口说:“五号车。”
“……”
女孩那边却是沉默,似乎这个回答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林言下意识地往远离少女的方向挪了几步,他向来是个多虑的人,他盯着少女方才就一直放在挎包里的左手,莫名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虽然他一直想让这车快些来,但现在这股感觉更迫切了,他不安的原地踱着步子。
大概两三分钟后,一辆顶着五号路牌照的公交车驶入了车站,在林言面前缓缓停下。
林言似是松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少女,他没多想,直接攀上了扶手,准备上车。
在林言刚刚上车的一霎,他的余光扫过公交车那被雨水冲刷后分外光滑的车面时,瞥见身后有一袭白影正向着他的背后奔来。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刀尖在血肉间游走的声音,那是细小却又致命的悲鸣。
一口粘稠的鲜血从林言的嘴里吐了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很大,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他下意识地想去伸手捂住嘴巴,拦住不断从嘴里涌出的鲜血。
可腰间传来的剧痛和逐渐冰凉的四肢,让他明白,这些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林言用尽力气,有些绝望地回过头,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车站里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蓝发少女。
少女左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刃匕首,正捅在林言的腰间。
鲜血顺着血槽,浸满了少女整条素白的手臂。
林言抬头看着少女被头发掩住的脸,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是一张精致姣好的面容。
少女盯着从林言伤口处不停溢出的鲜血,眸子里倒映着血的鲜红,眼底尽是偏执的疯狂,嘴角扬起了大大的弧度,连衣裙下两条修长的腿互相纠缠在一起摩擦着,眼神迷离。
林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右手向着女孩的脸蛋伸去,却在最后几厘米的距离时停住,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了。
他无力地向着车外倒去,砸向那满是积水的柏油马路,点点污秽的泥水贱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少女那沾染了少许血渍的纯白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