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层的悬空城来说，这个时间远算不上一天的结束；相反，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不过，今天情况不太一样。

悬空城的天气控制系统直连NOVA，此刻正随机模拟出持续数小时的降雨天气，而且是强降雨。覆盖整个城市护罩的巨大咒阵从周围云海中吸收水蒸气再于城市内部凝集，其成果，便是眼前这缝合天地的细密雨帘。

这种鬼天气，即使是吃惯了苦的第五区泥腿子们也不会随便出门，何况第二区的娇弱贵族们。

曾有不少上层居民认为模拟恶劣天气会影响市民的日常生活，提议关闭天气控制系统。然而，当他们看到悬空城居民中“天气病”的发病率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魔导科技，让人类离开大地、斩断自己的根系，却并不能违抗自己的本能。

面对着一成不变的完美天气，看风霜雨雪徒劳地砸在城市护罩上，人们能感到暂时的安逸，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患上这名为“天气病”的心理疾病，抑郁、烦躁乃至疯狂。等学者们摸清天气病的成因后，由库马尔家主导研制的天气控制系统便飞速投入第三区以上的悬空城了。

你问第四区？那里的工人每日忙于生计，没空得心理疾病。

以上都是些题外话。

此刻，教会装备部所属，年轻的总工程师伊斯塔莉，正在位于堪萨尔的私人住宅中享受难得的假期。

对她来说，私生活和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研究课题的不同。

在岗位上，她为教会发明无数的坚船利器；回到家，她则会出于个人兴趣研究一些没卵用的小玩意，比如无水冲浪板、光感餐叉以及现在正在捣鼓的声控晶石接收器。

调试好壁挂式的机器后，伊斯塔莉躺进对面的沙发里，开始测试。为表决心，她把原本的遥控器丢给了无人机助手“皮皮虾六世”，后者挥动皮皮虾一样的铁钳抓住遥控器，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啃食了个干净，吃掉的材料在内部被转化，用来补强自身结构。

打开手边的记录仪，伊斯塔莉掀起护目镜，习惯性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说道：

“10月9日，晚上十点三十分，下面开始对声控晶石接收器性能的第15次实验，我是首席工程师伊斯塔莉·库马尔。首先，是开机及抗干扰测试。”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噼里啪啦在茶几、沙发、书架等各种地方一顿乱敲，力度有大有小，甚至最后还跑到厨房抄起平底锅一顿咣咣咣。窗外轰鸣的雷声配合着她的胡闹，一时间整个屋里热闹非凡。

得亏库马尔家家大业大房子大，她住的是一座小型别墅，周围几十米内没有人家，不然分分钟就有二十几个邻居来砸她家门了。

一顿折腾，晶石接收器毫无动静。伊斯塔莉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小声说了句：“开机。”

立刻，晶石接收器就亮了起来，正常进入启动流程，随后播放出清晰的画面。

伊斯塔莉满意地笑笑，一指悬浮在不远处的无人机说：“抗噪和语音识别效果良好，记录参数。”

无人机发出嘀嘀的声音作为回应。伊斯塔莉又对着记录仪说：

“接下来是控制测试，用人声指令代替遥控器上的各个按键。”

她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用通用语说：“频道一。”

接收器立刻做出反应，跳到了相应频道。

伊斯塔莉点点头，接着又用了数种不同语言切换频道，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几种夏裔方言。结果是，只要是她提前录入过的语言，接收器均能完美地识别和做出反应。

“很好，接下来调试音量……”

自言自语完，伊斯塔莉却半天没有动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负责记录数据的皮皮虾六世发出“嗡——哔哔哔哔”的声音，催促主人继续实验。

“别吵！”伊斯塔莉不耐烦地挥手赶开无人机。现代魔导科技不像传统的魔像制作，从冥河抓游魂来确保造物的智能；皮皮虾使用的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多数方面不输魔像，但不会看气氛这点着实让人头疼。

更头疼的是，接收器误把“别吵”视作了指令，立马给静音了，急得伊斯塔莉又从沙发上蹦起来，连喊“音量＋＋＋＋＋”。

此时晶石接收器正播放13频道的画面，内容是晚间新闻。

对于新闻这种东西，伊斯塔莉一般是不在乎的，她对时事政治毫无兴趣，所以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官方新闻频道。然而正在播报的这条消息吸引了伊斯塔莉的注意：

“昨夜十二时许，一不明身份天赋者潜入圣安琪大教堂，刺杀教皇陛下后炸毁教堂正殿，后抢夺一艘印有教会标志的小型空艇逃逸，望广大公民踊跃提供线索。遇害的教皇陛下在位40年来……”

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述教皇的生平，伊斯塔莉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捕捉到了一般公民可能会漏过的关键信息：

能够单枪匹马闯入圣安琪大教堂，刺杀教皇炸毁正殿还能逃掉的人，全塔都乃至全世界都只有那一个。

伊斯塔莉猛地扬头，高喊道：“皮皮虾！连接Nova！”

无人机高速运转，以自身为中心展开咒阵，并向下方投射一道光柱。光柱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立体影像，是个风情万种的成熟女性，长发披肩，穿一身华贵的蓝裙，正用折扇半掩娇容，向着伊斯塔莉微笑。

“晚上好，小姐。找我何事？哦对了，上次您问我的关于婚姻问题，通过大数据计算，您的最佳配偶是——”

“先别提这个，”伊斯塔莉打断Nova人形化身，“我想问……”

她突然僵住了，思索几秒，突然对无人机说：“皮皮虾，切断连接。”

正准备洗耳恭听的Nova一脸懵逼，不过皮皮虾可没有她那么高的智能，不会因主人的突兀命令感到迷惑，迅速而忠实地切断了与Nova的连接。成熟大姐姐的影像在闪烁一下后便消失了。

伊斯塔莉本来想问有关审判者的详细信息，但她突然想到，对Nova拥有与自己同级甚至更高权限的人不止一个，即使自己要求Nova保密，事后也终究会被人查出来。

没错，伊斯塔莉在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想帮助审判者，即使那个人刚犯下的罪行已经够他死上几百几千次了。

他不是残忍嗜杀之人，伊斯塔莉再清楚不过。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为这个理由甚至可以背叛整个塔都、杀死对自己视如己出的老教皇。

他回来了。按照约定，她会回到他身边。

“压缩武器库。”

伊斯塔莉伸手，皮皮虾“啵”地朝她手里吐出一个小胶囊。看起来只有几厘米大小，却像铅球一般沉重，伊斯塔莉的手猛地坠下去，差点没捞住。

把胶囊在腰带上固定好后，伊斯塔莉抄起一把雨伞就往门外走。她的步伐坚定无比。

［先去几个信得过的情报点搜集一下情报，查清楚当晚的细节以及被夺空艇的型号。那个人做事很谨慎，不可能直接把空艇开到某个悬空城里的，他现在没有身份手环，最有可能去第五区，所以我得找个借口下去一趟……］

这么想着，伊斯塔莉拉开房门，不料有人早已站在了门口——

那是个年轻的异人女孩，没有打伞，甚至没有一件斗篷，全身都已湿透，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成股流下，一双猫耳因寒冷而微微发抖。

女孩还搀扶着一个似乎已失去意识的人。他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但伊斯塔莉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本想开口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伊斯塔莉一抬头，就看到自己院落的铁栅栏门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斩断散落在地，因为暴雨的关系并没有惊动街上的巡警。

异人女孩抬头看着伊斯塔莉，绝望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她嘴一瘪，带着哭腔说道：

“伊，伊斯塔莉吗？救救安渡因喵呜呜……”

伊斯塔莉伸出颤抖的手，掀开了那人的兜帽。

一道仿真闪电，照亮了他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