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地上白玉楼。

玄都白玉楼,不愧是西楚第一的酒家,除夕之夜,更是一座难求。

还好说书人在玄都地面上混了十几年,也算有几分薄面,顺利找到了一个位子坐下。

厅堂之内,灯火辉煌,装潢华丽却不会令人觉得俗气,反而有种仙情古意。

说书人点好菜品,四处打量一番,发现似他这般孤身一人过年的人,倒也不算少。

芸芸众生,本就是各自下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皎洁与隐晦,路过的人不知道,只看见了润湿的痕迹。

归根结底,大多数人都活得很累,尤其在这江湖之中,似他说的故事里那般轰轰烈烈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说书人的左手边坐了一个穿一身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身形窈窕,衣服宽大,却遮不住那一身玲珑线条。

这女子轻纱蒙面,只在夹起饭菜时掀起一角,露出精致白嫩的下巴,和一抹诱人遐思的红唇。

她吃得很慢,目光游移,显然心里藏着事,连那筷子一正一反地捉着也没有发觉。

说书人等着上菜,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来,却不知这般姿色的女子,为何也会一个人过年呢?

不过他本就命悬一线,也没有搭话的兴趣,倒了杯酒,慢慢饮了起来。

因为为小侯爷办事的原因,十几年来,他只能饮茶,怕喝酒误事,或坏了嗓子,今夜得以重尝滋味,竟不由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酒得滋味并不好,人们爱喝,是因为别的原因。

微醺之时,他仿佛又看到了家中水乡。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娥柳多娇。

三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不及归家,只落得尘满客袍。

说书人静坐一会,便有人认出他来,笑着来打招呼。

“先生也来此吃席呀?只有一个人么?”

说书人笑着回应,这玄都去他所在茶馆中吃茶的客人,多半都是身家不菲,来这白玉楼吃饭,恐怕也是寻常的事。

厅中不少人都认出了他,起哄叫他在这大厅之内说上一段,之后请他把这白玉楼的招牌通通吃上一遍。

说书人笑了笑,心潮涌起,突然有了个想法,令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站起身子,冲着四周拱了拱手,便向台上走去,平日里有些塌的脊梁挺直起来,目中流露出不像将死之人的兴奋之色。

“咳咳”,他清清嗓子,拱手道,“承蒙各位抬爱,今日有缘,我就给众位客官讲上一段无人知道的秘事。”

待众人掌声落下,他清晰的声音就在这厅堂中响了起来。

“今日江湖,闲云山庄之名如雷贯耳,众人皆知。但大家不知的是,闲云山庄以前曾发生过一件惨事。”

“约莫三十年前,闲云山庄还未有此时这么大的名气,当时的少庄主,名叫萧忘书,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母亲早亡,萧别情对他百般溺爱,可以说是到了要什么给什么的地步。这少庄主在山庄内练剑无聊,没事时便出门闲逛,水乡多娇娘,他生得俊秀,没少招惹姑娘。但都没有往心里去过。”

“直到有一日,他归家之时,见萧别情在厅堂之内招待一个女子,她生得慈眉善目,虽未及萧忘书见过的许多姑娘漂亮,却身怀一股悲天悯人的温柔气质。”

“待她走了,萧忘书赶忙去向父亲打听这姑娘的来历”,说书人笑得有些腼腆,“原来她叫秋香,是附近的一个渔娘。”

众人听得有些乏味,这不就是平凡的侠二代看上灰姑娘的故事么?却不知有什么意思。

不过这萧忘书倒是没人知道,也从未听说过原来萧别情还有一个儿子。

“众位莫急”,说书人笑了笑,“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萧忘书对秋香一见钟情,却不料萧别情见他神情愉悦,竟开怀地笑了起来,告诉他说,若是不介意,这秋香姑娘以后就是他的后娘了。”

“萧忘书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这秋香姑娘已经快三十岁了,比他大了将近一轮,原来是父亲给他找来的后娘。”

“该说不愧是父子么,连喜欢的女人都是同一类型。”

众人稍微惊愕,好像已嗅到了狗血的气息。

说书人继续讲道:“其实若萧忘书和他父亲说清楚,依萧别情对他的宠爱,定是会将秋香让给他的,但萧忘书却说不出口,只是将这份感情埋在了心里。”

“后来,萧别情娶了秋香,山庄里多了女主人,就有了很多生活气息,萧别情心中放松,对亡妻少了些执念,突然明悟了追魂夺命剑法,又起了江湖闯荡的心思。”

“他下山之后,连败高手,闯出了偌大的名声,才有了今日这般阔气的闲云山庄。”

众人叹气,原来萧大庄主还有一段这样的往事,果然武功修行,心境有着玄妙难言的作用。

“但是等他回庄之时,却正撞破了儿子和后娘的奸情”,说书人声音很大,用毫不留情地语气说道,“他最亲密的两个人,竟然齐齐背叛了他,就在他的书房之内,行苟且之事。萧别情愤怒惊愕之下,吐了口血,便昏迷了过去。”

“萧忘书慌神了,他一向受父亲宠爱,但许久未见,他还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时间乱了分寸,匆匆便跑了出去,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想不到萧别情庄主,竟还藏着这等家丑,怪不得他正如日中天之时,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窝在山庄里,一步都不愿踏出。

这等秘闻,这说书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这萧忘书离家出逃,但心里仍惦记着秋香姑娘”,说书人叹了口气,“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萧别情下山后,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总想着对秋香图谋不轨,某日趁她熟睡,竟真的让他得逞了。”

“从那以后,秋香半是被迫,半是情愿,渐渐与他有了私情。”

“萧忘书逃离山庄一年后,才惊闻噩耗,原来他那日匆忙离家,却是没有顾得上秋香,区区女子,被丈夫看到和义子有了私情,能如何自处呢?当日他前脚一走,她就自缢而亡了。”

厅堂之内,不时响起叹气声,更多的是对萧忘书的唾骂,不当人子,活生生毁了一个家。

“各位别着急”,说书人苦笑一声,“萧忘书确实是个畜生,但事情又不是这么简单。”

“萧忘书失魂落魄,在江湖中厮混着,每日只是饮酒睡觉,如同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他到永乐城见到了一个人。”

“是何人呢?”,有人已来了兴趣,不由问道。

说书人神情复杂,悠悠道:“正是如今的魔教右护法,那桂花舫的头牌,香香姑娘。”

“咦?莫非这萧忘书是个色中饿鬼,又看上了香香姑娘不成?”

“非也”,说书人摇摇头,“他形如乞丐,走在街上,无意中一瞥,却见到花魁香香在窗边吹风,他一下子就呆住了。”

“只因他就算喝得再醉,也绝不会认错,那在窗边吹风的女子,正是令他家庭破碎的秋香姑娘。”

“他低头走过,心中却有如雷击,回忆起自己在山庄中时着了魔一般的欲念,越想越不对劲,突然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之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众客官皱起眉头,也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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