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安雯忘记了许多事情,但万幸的是,看上去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厨艺水平。
自觉地不掺和厨房的工作,作为替代,安雯主动承担了摆放桌椅、上菜等体力活,干得热火朝天。餐厅中,不时能听到她和其他陌生修女们说笑的声音,似乎她已经很快融入到新的集体中去了。
也对,以她本来的性格,只要不自暴自弃不耍懒,是很容易受到欢迎的。拉兹瓦尔和安塞尔不约而同地选择不把她的事情向众人公布,这样知道她之前所为的人,不过当时在场的二三十人而已。于众后勤修女眼中,安雯只是个开朗活泼的外组姐妹。
无意中扭头看见了安渡因,安雯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诶,你是之前负责照顾我的那位同胞吧,好巧啊又见面了。话说,其实有件事我在意挺久了,为什么你一直都没穿制服呀?是其他编制临时过来的外勤人员吗?”
“我是……”安渡因斟酌了一下词句,吐出两个字,“编外。”
“oh~是像直属暗部那种职位吗?好厉害啊!嘿嘿,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削苹果给我吃,饭后要一起参加晚祷吗?”
她说得很自然,完全就是想和安渡因交朋友的样子。越是这样,安渡因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体内属于色欲的力量在翻腾,安渡因清楚地知道它在哪,也能像控制自己的手足一样灵活地调动它。他有一种冲动,想把那力量一股脑抽出来拍在安雯脑门上;本能告诉他,只要他这么做,安雯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就像他知道睁眼便能看见整个世界。
可是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张笑脸,是如此地纯净无暇,仿佛这尘世的污浊都已被细心拂去,仿佛她自小便浸浴在童话中长大。
安渡因知道,安雯最多只失去了十年的记忆。她小时候经历的家破人亡、以及之后的悲惨遭遇,她还记在心里。
正因如此,这笑颜才分外可贵。勇敢和坚强让她战胜了过去,而最终,她却败倒在异化症脚下,堕落为安渡因记忆中那个样子,如同一朵生着黑斑的白百合,既有病态的妖艳,又不免让人为之扼腕。
安雯,安稳。如果一切重来,她能否同父母期望的一样,健健康康地长大、与一个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子、过完安安稳稳的一生呢?
现在,决定权落在了安渡因手中。安渡因感到了重压之下的窒息。
见安渡因久久不说话,安雯疑惑地摸了摸脸颊:“诶,发什么呆呢?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安渡因有点语无伦次,从前可一直都是他凭着口才气得安雯语无伦次的。(虽然最后总是被安雯揍)
深吸一口气,安渡因冷静下来,认真地问:“安雯,你……有兴趣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吗?”
没想到安雯啪地一拍手,吓了安渡因一跳:“哈!我就说你肯定知道我的事嘛。医生说我撞到了脑袋,有失忆症状,我一看狗子都长那么高了,自己一定忘了不止一两年的东西吧。嘿嘿,我坦白,约你去晚祷就是想听你讲我以前的事啦,不过咱们得小点声说话,不然讲经台上的教母又该生气喽。”
“那如果,过去的事不是那么美好呢?”
安雯自信地一拍胸脯:“你就对我的接受能力放心吧,就算你说我原来是个晶人我也挺得住。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难倒我会怕它?”
安渡因表面点点头,心里可是完全不赞同。
只有他知道,安雯有多么怕。
只有他了解,安雯那精心伪装的脆弱一面。
恐怕在导师和挚友面前,她都不曾抱怨过自己有多么厌恶作为异人的生活。安渡因清楚地看见了,她在医生做出“不能生育”的诊断后那一反常态的歇斯底里,看见了她在深渊中保留的最后一点奢望以及不能如愿时的无尽痛苦。
“好吧。晚上几点?”安渡因没底气地问。
“九点整。要是因为宴会推迟或取消,我就去你房间——你女朋友不会在意吧?”
“单身。”
“哦哦,那就一言为定!”安雯向安渡因伸出手。
安渡因用力与她握了握手,想要抽开手时,却被拽住了。安雯神秘地笑笑,说道:
“总感觉,跟你蛮合得来的。让我猜猜,我们以前是朋友对吧!”
“嗯,是很要好的朋友。”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么待会见了,兄弟!诶诶狗子,等我一下!”
安雯啪地一巴掌甩在安渡因背上,后者能明显感觉到一个五指清晰的红手印正在缓缓成形——再熟悉不过的感觉。那女人,打闹起来总是没轻没重的,直到小秋来后才多少收敛一些。
犬山修女从不远处路过,安雯匆匆与安渡因道别便追赶犬山去了。安渡因对着安雯的背影,轻轻挥了挥手:“再见。”
离开食堂,贞子和王维娜正一左一右靠在门边,显然是刻意在等安渡因。安渡因毫不怀疑,自己刚才和安雯的对话已经全被她们听了去了。
“二位,有事吗?”安渡因礼貌而警惕地问。
贞子也不拐弯抹角,阴沉着脸走来,开门见山地说:“你今晚会跟纯洁者大人返回上层,空艇八点出发。”
“嗯,我记得。多谢提醒。”安渡因淡淡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安渡因反问:“不然呢?跟她说‘我全知道,但就是不想告诉你’?”
贞子一把揪住安渡因的衣领,旁边正往外走的几个后勤人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避开几步。
“她为你敢于直面A级幻魔,两次!你都不敢相信她一次吗?安雯才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保护她!”贞子贴脸大吼道。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安渡因竟然针锋相对:“那你们呢?你们不也什么都没告诉她!她失去的是一段不存在的记忆,而我……!”
安渡因攥紧拳头,许久,又无奈地松开了。贞子冷哼一声,将安渡因放开,这时王维娜才幽幽地说道:
“既然这是他的选择,那就这样吧,强行把安雯撮合给他,事情只会更糟。呵,不如说,我们该庆幸没有把安雯交给这个男人照顾。”
她转身离去,同时向贞子招招手。贞子怒视着安渡因,失望地摇摇头,慢慢退开,随王维娜而去。
安渡因的语气软下来,卑微地祈求道:“只要你们不说,她就不会受伤。拜托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远去的二人没有给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