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夕阳正把屋里的一切染成暖暖的橘红;书桌、衣柜、暖暖的大床,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
床边坐着的男人见安雯醒了,没有表现出什么情感波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专注于手中削着的苹果。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颓废,可能已经在这里守了好久了;但又或许,这就是他一贯的样子,因为那重重的黑眼圈需要长久身体和心灵上疲劳的积淀才会形成,不是一两天就能冒出来的。
安雯有些迷茫。她小声问道:“那个,现在是几……”
“下午六点十五分,快到营地开饭的时间了,不过会有人给你送来的,安心躺着吧。”
男人把手里的苹果翻了个面,开始削另一边。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了。
有太多话想说。
有太多感情正在压抑。
一步步来就好。眼前的,是命中注定、只属于自己的女孩。
“别担心,我们已经安全了。昨天其实没怎么打架,你看我也没受伤;后来拉兹瓦尔那家伙竟然亲自从上层跑下来了,好在他只是想谈谈,不然可麻烦了哈哈。”
“拉兹瓦尔!你是说……”安雯惊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早就料到安雯这个反应,男人不慌不忙地轻轻把她按了回去,解释道:“对,就是那个教会的高阶祭司。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呢,听说这家伙昨晚前天还跟审判者打了一架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到处活动了。”
“拉兹瓦尔大人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男人叹了口气:“为了我。准确来说,为了我和小秋。”
他稍微酝酿了几秒,开始了长长的讲述:“和咱们想的一样,小秋本来就是拉兹瓦尔抚养长大的,后来小秋被不知什么人洗去记忆扔到下层,被咱们捡到了。见到拉兹瓦尔后,小秋立马想起了很多东西,剩下没想起来的,拉兹瓦尔正慢慢跟她讲呢。”
“至于我,那家伙提出要跟我合作。”
“圣安琪的事件中,审判者爆发出了比预期还要强得多的实力,单靠一两名炽天使根本无法捕获他。现在,他正潜伏在塔都某个角落,大概率是混在人群之中;那家伙连三士道最高级防护魔法保护的圣安琪大教堂正殿都能给掀了,如果和他在城市里爆发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呢,那个拉兹瓦尔想请我帮忙,毕竟我作为‘长子’,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反制审判者的一切魔法。只要我能和他接近到一定距离,他就只是个打架不错的普通人罢了,这样可以有效降低抓捕难度,减少民众受到的威胁。”
男人说着,自然地把手中的苹果削了一半递给安雯,后者稍微楞了一下,道了声“谢谢”便双手接过来,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男人接着说:“我个人而言,对审判者没有什么怨恨,但他的做法太极端了。杀死所有他认为有罪的人,但又拿不出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这套路之前黑暗骑士玩过,但他已经知错了。”
“他想推翻教会、把真相公之于众。然后呢?先不说教会手里那可以与国家抗衡的武装力量会不会乖乖坐以待毙,就算教会真的垮台了,血月也还是没有消失,伪神仍然在小秋体内呼呼大睡,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人与人之间多了深深的怨恨。”
“拉兹瓦尔已经拿到了《构筑源典》,就是莉丝小姐拿到咱家的那本旧书。从那本书里,大概能解析出彻底消灭伪神的方法吧,至少他是这么承诺的。”
“他保证不会伤害小秋性命,也可以赦免咱俩的所有罪名。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他。”
男人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紧贴到安雯耳边。安雯不知怎的脸一红,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但这并没有妨碍到男人说悄悄话:
“我会时刻盯着他的,一旦拉兹瓦尔要对小秋不利,咱们就带她跑,实在不行跑到伊修、跑到卡塔塔联邦也可以。哼哼,审判者是个定时炸弹,我也不差。拉兹瓦尔要是敢派人抓我们,那就让他试试吧。既然我已经觉醒,那就会好好保护你们,别担心。”
他啃了一口剩下的半个苹果,又温柔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抱安雯。不料安雯皱起眉头,轻轻捏住男人的手腕,局促地说:“等一下,我,我有个问题。”
“问吧。是关于我的能力?还是伪神的特性?我保证,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隐瞒了。”男人笑着说。
安雯盯着安渡因的脸端详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问道:“那个,先生,请问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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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拉兹瓦尔休息室的房门被粗暴地撞开,两名守卫见安渡因愤怒至极的样子,甚至没敢阻拦。
拉兹瓦尔正在屋里和小秋一起品茶聊天。看到安渡因的闯入,小秋吓了一跳,手中的红茶洒下来弄脏了漂亮的白裙子;而拉兹瓦尔仍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苦笑着等安渡因开口。
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小秋站了起来,担心地问:“安渡因先生,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难道是安雯姐姐的病情加重了?!”
安渡因摇摇头,风风火火地走到拉兹瓦尔面前,质问道:“你们对安雯做了什么?她失去了整整十年的记忆!现在她跟个十五六的小丫头一样!连我都不认识了!”
“别担心,那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体检而已,”拉兹瓦尔不慌不忙地说,“而且我们的医生说,安雯小姐很健康,只是因为过度劳累而昏迷到现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很健康,包括曾经异化的子宫。”
“你是什么意思!”
安渡因上前就是一把揪住了拉兹瓦尔的衣领,平整的礼服出现无数褶皱。以他现在的实力,是没办法和拉兹瓦尔叫板的,但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会……作死。
好在拉兹瓦尔并没有和他计较,只是轻轻打开安渡因的手,整整被弄皱的领子,反问道:“你昨天,把‘色欲’给吸收了吧?”
安渡因楞了一下:“然后呢?”
拉兹瓦尔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安渡因耐着性子坐下来,然后才解释道:“只是个猜想。我也曾研究过跟夙愿体——也就是产生幻魔的人类——完全融合的幻魔。那种融合是很紧密的,不仅有生物学的体细胞融合,还有神秘学方面的‘灵魂’融合。”
“这涉及到我的研究领域了,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我尽量解释清楚吧。”
“幻魔在与夙愿体融合后会成为完全体,夙愿体的身体被幻魔侵蚀改造,灵魂也与幻魔融合,新生生命体通常按照幻魔的本能行动,这便是伪神理解的、帮夙愿体达成愿望的终极方式。”
“呜……”小秋难过地低下头,仿佛那个疯狂的伪神是出于她的意愿才这么做的。
拉兹瓦尔慈祥地摸了摸小秋的脑袋聊以安慰,接着说:“你在从安雯修女身上剥离‘色欲’的时候,虽然没有伤害到那些已经融合的体细胞,但灵魂层面,难免有些撕裂。”
“幻魔的灵魂会自动寻找夙愿体灵魂中与自己相近的那部分融合,通常来说,就是夙愿体产生幻魔的那部分‘黑暗’。”
“对安雯修女来说,她的黑暗就是血月之后受异化症折磨,被排挤以致自暴自弃的经历。你在吸收‘色欲’之后脑海中多了一部分记忆吧?那就是安雯所丢失的。”
安渡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狠狠抹了一把脸,问道:“那,还有办法补救吗?”
“你是长子,可以试试把‘色欲’还给安雯修女。理论上讲成功的可能性有九成以上,具体怎么操作,问问你的本能吧。”
“我这就去试试。”安渡因忽的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拉兹瓦尔从背后叫住了他:“你确定要这么做?忘却,可是相当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忘掉不好的东西。”
安渡因站住脚步,喃喃道:“如果我成功的话……”
“她会变回以前那个安雯,无法生育,受异化症折磨,回忆起十年来所有痛苦的往事。唯一的收获,就是记起你和小秋而已。”
那一天,安渡因深深被命运的恶作剧恶心到了。
好不容易才和安雯双双解开心结,算是修成正果,难倒又要从头开始?
可如果非要让安雯回忆起来这困扰她十年之久的痛苦,让她无法生育、且日夜被旺盛的X欲所折磨,又是否算自私且残忍呢?
以安雯开朗热情、活泼善良的性格,如果借此机会重来,一定能交到很多朋友,过上幸福人生吧。
可一想到从此以后二人便形同陌路,安渡因的心里就如钝刀割肉、痛苦难忍。
“我……去找她聊聊。”
安渡因轻声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的黑眼圈,似乎也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