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慢慢将夏冰凝和三叔包围在院子中心,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没人敢先动手。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虽只有一臂的男人是从边塞回来的,能在凶猛的蛮子手上讨下来的命,还不是他们这些小卒能轻易带走的。
三叔也在等,他的性子很急,若不是要等狱中的方宇把伤重的二叔安顿好,他早就动手,直取马师爷的狗命了。
平衡需要被打破的契机,哪怕是一声鸟鸣,也有可能成为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忽然大狱的门口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不消片刻,百夫长就领着一伙人涌入院子,瞬时把整个院子占的不留一分空隙。
一些新兵本就神色紧张,知道自己投入马师爷麾下干的是要杀头的造反之事,心里的弦早已经绷到极处,眼下这番变故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了最后一分理智。
一个新兵忽然哭喊着拿着刀砍向夏冰凝,可尚未近到身前,就被百夫长一脚踹在胸口,踢飞了出去。
霎时整个院子都乱了,平衡被打破了,两伙人瞬间打成一团,乱的不可开交。
新兵的哭喊,老兵的怒吼,穿着同一身衣服的两伙人刀剑相向,却仿佛一定要致对手于死地不可。三叔向百夫长使了个眼色,把夏冰凝交给了百夫长,自己则提着刀冲入了人群。
百夫长一伙人本就是经历过一场死战,眼下体力耗损过半,渐渐出现了颓势。
三叔冲进人群,翻出刀背向敌人,一人迎着数人。只有一只手的力量却如同怒牛,他要宣泄这几日牢狱之灾的愤怒,一人便抵着数人往后压去。
论剑技,他大可以潇洒对敌,这些士卒再强怎么抵得上蛮子的善战?
可离沙场多时,一旦战起来,他还是改不掉那股子以命搏命的狠劲。
几个士卒满脸憋的通红,可就是被这个独臂的男人压着寸步难进。一个士卒突然失力了,率先向后退去,三叔见状加力,其余的士卒立马溃败,被刀背压在胸膛,喷出几口血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前线的溃败,让后面的士兵心有余悸。再动手时,都刻意的离三叔很远。本就拥挤的院子,三叔身边竟硬是空出一片地来。
远处观战的马师爷心里越发紧张,要是早知三叔如此,前些日该好好拷打的就应该是他。不知不觉间,马师爷发现自己已经快要靠到最后方了,他下意识回头一望,发现徐捕快早已经逃了,他看到徐捕快的背影往后门逃去。
这个墙边草,马师爷心里大怒,恨不得追上去亲手杀了徐捕快。还有那些山贼,也是废物,居然连一半的城防军都拦不住。他望了望前面节节败退的士卒,收敛呼吸,也开始慢慢向后门退去。
……
天上正黑,后院郁郁葱葱的松树在晚月下把密布的针影投在地上,后院黑漆漆的。徐捕快摸着黑小心的往后门摸去。他在门上摸索着,摸到门栓后心里一喜,刚把门栓拉开,忽然身后一个黑影猛地从后面把他盖住了。
徐捕快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砸的他脑袋一阵恍惚。他颤颤巍巍退了几步,慢慢把手放在脑袋上,感觉手上变得湿漉漉的,还有一股血腥味,随后他便身体便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黑暗里一个人走出来,方宇抱着手上的大石头,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小石子估摸着是砸不伤人了,这大石子可是一击必杀啊,最后还得看你方爷爷出手,不然外面那群只知道武力的莽夫可就这样把马师爷给放走了。”
方宇扔下石头,拖着徐捕快往亮处走。可刚拖到未被松树挡住的月下,他就感觉不对,他把人翻过来一看,自己打晕的竟然是徐捕快?那马师爷…
忽然又一道黑影窜出来,推开被徐捕快打开的后门,霎时闯了出去。
方宇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心里暗叫不好,对着前院大喊一嗓子:“别打啦,马师爷从后院跑啦。”
……
方才躲在暗处偷看的马师爷卷起裤腿狂奔出了后门,刚到门外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外面的小路上。马师爷心里狂喜,嘴里念叨着,天不亡我,天不亡我马杰啊,向着马车赶去。
马师爷跑到马车前, 没有马扎摆在车前,马师爷只好自己翻身上车。身体不太麻利的马师爷费了好大一把力气才爬到车子上,上了车,他心里瞬间一安,感觉胸腔里的气息都顺了几分。
马师爷正准备走,忽然发现手头没有马鞭,便转身往车厢里找。他正半个身子埋进车厢,忽然马师爷感觉一道银光划过黯淡的车厢,那是月光折在铁器上的光。
忽然胸口一疼,马师爷脸部抽搐几下,忍着窝心的疼往胸口看去,一把亮晃晃的刀正捅在他的心口。
“马师爷,怎么落得这番狼狈的样子。”
车厢里竟还有一个人,落龙寨大当家云中龙舔着嘴唇,阴森森地笑,“我可等着你拿下夏冰凝的人头呢,你可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怎么…会是你?”马师爷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山贼起家吧?这青州城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抢到什么好东西?不过既然计划失败,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云中龙猛地抽出匕首,血便止不住的从心头喷出,马师爷捂着胸口,眼神里满是不甘和疑惑,身体却愈发冰凉,最后无力倒在了车厢里。
志在平步青云的马师爷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这架要驶出青州城的马车上,死在了他的井底,可怜一生也只能望见那几尺方圆的天空。
后门又涌出一伙人,夏冰凝望着地上马师爷的尸体,最后把眼神定在了马车上的云中龙身上。
云中龙扔下手上那把匕首,望着夏冰凝说:“虎父无犬子,夏小姐当真是厉害啊,此番云某输的心服口服。”
“这就要走了?就这样空手回去,怎么向你在宫中的主子交差?”
“这就不劳烦夏小姐费心了。”云中龙笑笑,“只是希望此次那位灭杀我二弟的无名高手能一直保护着夏小姐,不要在回京城的路上栽了跟头,否则就再爬不起来了。”
云中龙卸下套在马车上的皮绳,骑着马就要远去。
百夫长看到云中龙要走,作势就要追。
“不必追了。”夏冰凝竖起手,示意百夫长停下,“败家之犬,逃不掉的。
夏冰凝回身望着身后伤痕累累的士卒,眼神威严,高声喊道:“此番护城之战,上阵者皆有功绩。把马师爷之赃物全部分发下去,家中遇变故的百姓发救济金,战死士卒抚恤金倍翻,余下拿去修缮城中设施。”
“百夫长何在?”
“属下在!”百夫长单膝跪在夏冰凝身前。
“领兵二百,上山剿灭落龙寨山贼余孽!”
“是,属下听令!”
夏冰凝遥遥地望着已是千疮百孔的青州城,城中那些痛苦与哀嚎仿佛就荡在她的耳边…
忽的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她眼前的额发,温润而柔和,这让夏冰凝想起了曾经那个女人也时常这样抚自己的额头,往昔的回忆似潮水涌入脑海。
“凝儿,所谓乱世,乱的不是世道,是人心呐,要治乱世先要治人心。你的父亲不懂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日后能教给他。”
风停了,带走了少女一声冰冷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