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们的身边，其中一两个稍微缓过神来的警员还带着不怀好意地眼神看着他，就好像知得了何杰的身份似的，冥冥中又有些幸灾乐祸，如同期待着什么一样。

何杰也只是简单地瞟了他们一眼，将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鞋底，一脚踩灭后扔进过道垃圾桶的香烟盒子里。

电梯被封锁了，何杰只好提着装有设备的黑色手提箱，从安全出口直接爬上了三楼。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

待何杰刚刚抵达三楼后，便又看见几名捂着嘴的警察扶着墙一路向自己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脸上的反应与表情和他刚才在楼下见到的那几位警察一样，只见几人快速越过自己身旁，对直冲向了安全楼梯。

何杰还没有来得及打望他们一眼，那群警员就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楼梯处，并伴随着“哇 ——”的呕吐声。

何杰不禁好奇地打望起这条幽长的过道尽头。脑海里闪过一股冲动，迫切地想要去了解，究竟是怎么样的现场才能将多名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员逼到上吐下泻的地步。

三楼的过道上，泛白的日光灯在没有任何色彩渲染的墙壁上反射出单一的色调，地上铺展的粗糙棕色地毯因为长时间没人清洗，也积攒起了不少的尘堆。在地毯上面稍微走上几步，何杰那漆黑的皮鞋表面就已经沾上了不少灰。

三楼过道的尽头，几道黄色封锁线格外显眼，那几道封锁线封锁的是一处标号为309的住户门，如今309住户的大门依然是敞开状态，同时也有不少带着口罩的警员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法医在进进出出。

当何杰还没靠近那扇门时，便已经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一股腐蚀的酸味，像二氧化硫混合着氨水和不断泄露的天然气。

他下意识地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副口罩，二话没说，直接戴在了脸上。

何杰来到拉好的封锁线前，一位警员拦住了他。

“凶案现场，闲人勿进！”

何杰的视角越过警员，向室内打望了一下，房间里面的光线较暗，在视角没能触及到的位置，偶然出现的闪光灯预示着室内正在拍照取证。

“你们队长在吗?”何杰询问那位警员。

对方用带有疑惑的语气反问道：“你是谁?找我们队长干嘛?”

“国安局。”何杰拿出了一个黑色证件，几乎直接怼上了警员的脸。

国安局? 那位警员对着证件愣了好几秒:“这...您是....请、请稍等...”

说完他就匆匆进入了室内。

过了一会儿，一位人高马大的中年警察就走了出来。

来者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杰，然后用略带沙哑的雄厚声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汉东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方宇堶。”

“何杰。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组调查员。”何杰向方宇堶点点头。

何杰看上去比方宇堶年轻不少，两者年龄几乎相差十五岁左右。在方宇堶眼中，何杰的年纪更像是政府部门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又有些不同的是，何杰表现出一副极为老练的气质，比起那些真正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却又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

“国安局....?所以你们是来接手这件案子的吗?可是我们这边也没有接到上头通知啊。”方宇堶疑惑地问道。与此同时，内心不禁微微一颤：怎么惊动到国安局的！？

方宇堶不禁感叹，自己当差多年也没遇到这种事儿，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件案子背后的水有这么深，居然直接把国安局引来了。

“当前不会，不过根据有关情报，考虑到这件案子可能涉及到高等机密，我们的命令是在适当的时候插手，案子本身还是暂时交给你们警方处理。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进入案发现场做一个初步调查。”何杰说道。

然后他又补上了一句：“这次是紧急情况。”

“我明白了。”方宇堶松了一口气，给何杰让出了道：“何杰同志，请自便。”

何杰带上防护手套，然后提着手提箱进入了现场。

方宇堶拉住那位站岗的警员，耳语道：“向上头汇报，查查这人的底子。”

“明白。方队。”那位警员点点头。

进入现场后，何杰简单的观察了一下整个房子。

房间的格局并不大，普通居民房，两室一厅一卫一厨。总体面积不超过100平方米。入室后便是客厅，客厅的对面是用扇叶门隔开的厨房，两个卧室在房子拐角处的最里面，卫生间则靠近大门位置。

何杰一边观察整个房间和家具的布局，一边询问方宇堶：“案情目前进展到哪里了?”

方宇堶说：“死者已经确认，是该户的户主，名为罗阳飞，男，23岁，本市理工大学的工程系毕业生，生前刚刚在一家保险公司任职。至于死者的遗体，我们的法医也是刚刚才到，正在进行尸检....”

何杰思索了一下：“还有其他的什么吗?比如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

“这方面目前我们也还未知晓。”方宇堶回答道“但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个，小赵！去把3号证物拿来。”

正说着，方宇堶便对着不远处一个小伙子叫道，后者赶紧点点头。很快，这个叫“小赵”的小伙子就拿着一个标写着3号数字的透明封装过来了，随后交到了方宇堶手中。

方宇堶说：“何杰同志，你看看这个。”

何杰靠近那个证件，借着方队长打光的手电，他发现那个证物呈现银白色，看上去像一种金属物质，上面还带有血迹。

“这是什么?”何杰问。

“我们猜测是某种放射性金属，之前也用盖革计时器测试过了，辐射剂量超标。从做工上来看，应该是属于军工级的东西。”方宇堶介绍证物的同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何杰同志，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对吗?”

“方队长，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请见谅。”因为涉及到自己的任务机密，何杰便断然拒绝了方宇堶抛出的问题。

“好吧...这我能理解..”方宇堶有些尴尬地撇撇嘴巴。毕竟对方的工作性质不一般，肯定不方便和自己这样的外行人透露。

可就在刚才，方宇堶这位老警察也立刻凭借优秀的侦查素质注意到，何杰在见到证物时，整个人的神态看上去面如似水，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不好起来。方宇堶估摸着：果然，这背后涉及的东西一定很复杂了。

之后，何杰可能是为了缓和刚才严肃的工作气氛，便又像无事发生一样，换了个略显轻松的语气对方宇堶说：“对了，方队长，那位报警的人是谁?”

方宇堶稍微想了一下，回答道：“报警人也住在这一层，是死者罗阳飞的邻居。叫曾正瑜，门牌号是308号。我们已经把他带走了，现在正在警局做笔录。”

“行，我之后需要你们帮我打印一份报警人的口供，顺便把尸体和证物的化验结果复印一份给我。”

何杰根据先前的几次对话，也知道警方当前了解的东西并不多，案情的进展到现在为止也说不上顺利，暂时连一个嫌疑人都没有，他不禁有些为难自己之后的书面报告该怎么写。

这时，方宇堶却开口道：“关于尸体...何杰同志，你可能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不了，我还是等法医鉴定吧。”何杰又一次礼貌地回拒了对方。何杰虽然多少懂点法医学知识，但水平比起专业人士还是相距甚远，何况作为国安局调查员他的任务并不是以凶杀案为主，自己在法医旁边碍手碍脚也不太好。

“不是这样的。”方宇堶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我想你最好还是亲自来看看吧。”

何杰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方宇堶身为警局刑警大队的队长，第一眼看去，单从稳重的气场和犀利的神态，要说没个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去磨练，可能换谁都不会信。从入职到现在，方宇堶也不知已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了。可就算如此成熟稳重的老手，何杰居然也从中看出了对方眼里某些无法被掩盖的紧张情绪，他一下子就明白事情不简单。

于是在带领下，自己悬着颗心跟着方宇堶来到了卧室。

一进卧室，一副怪异的场景就把何杰给震住了。

房间本身不是很大，大概20平方米左右，一张单人床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卧室剩下的空闲空间则是被人摆满了各种桌椅板凳，除此之外，角落处还有一些衣柜和小书架之类的家具。而在床头靠着的那面墙上，一张巨大的，像是某种艺术品墙纸一样的诡异图形从床头位置直接向四周铺展开来，图形占据了那面墙的大部分平面空间，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延展到了天花板上。这幅怪异的图形在探灯下呈现出淡淡的七色光，随着观察视角的移动，图形上的色彩从红色逐渐变为紫色，仔细查看，图形上面凹凸不平的枝叉更像是被人用刻刀刻上去的线条一样。

与此同时，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气味也抵达了峰值。

在场的人包括何杰与方宇堶在内，不超过五个。方宇堶拍拍一个防护服家伙的肩膀，说道：“李医生。这位是上头派来协助我们调查的何杰同志。你把现场情况给他汇报一下。”

李医生一看来者是方宇堶，便点点头，他也稍微打量了一下何杰，然后开口道：“你好，我是本次负责勘察现场的法医李轩明。”

“李医生你好，那个...尸体呢?尸体在哪里?”何杰从头到尾都没能见到死者的遗体。

李医生和方宇堶对视了一下，然后才对何杰说道：“你看到墙上的东西了吗?”

“我看见了。”何杰说着，又一次把目光转移到了墙上“我觉得那是某种壁画或者贴纸一样的东西....它和本案有关系吗?”

“何杰同志。”李医生说“那就是尸体。”

.....

何杰感觉胃酸一整翻腾。

整个消化系统开始翻江倒海，似乎马上有一股难以下咽的酸液涌上嘴边。

可李医生生怕对方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那张“图形”，经过我们不久前的生物学检测，确定就是死者本人的遗骸。淡色的区域是他的皮肤和肌肉，那些树杈状的凹凸物则是他的血管和骨骼系统。”

何杰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警察是一路呕着跑出来了。因为在他们眼前展现的根本就不是某种常规凶杀案，甚至连有史以来为最变态的杀人案都无法和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况做比较。

但何杰最终忍住了，并没有失态。

“何杰同志?你还好吧?”方宇堶关心地询问道。

“尸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何杰憋了半天力气，就问了一句话。

“不知道。”李轩明摇摇头“我目前无法做出解释。”

何杰继续询问：“那指纹呢?”

“只有一种指纹，只能是死者的。现场没有第二种指纹。”李轩明说。

何杰点点头，说：“我大概明白了.....”

这时，他才放下手中的黑色手提箱，蹲下身子，对着箱子侧面上的电磁密码锁面板按了几下，随着“咔擦”一声，箱子被打开了。

“方队长，麻烦把刚才的那个证物拿来一下。”何杰转过头对方宇堶说道。

方宇堶递过封装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政府人员正在不断捣鼓那个手提箱的行为。

在场所有人都见到何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可以被折叠的电子探测装置，可就连经验丰富的李轩明医生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设备，更别提知晓那玩意儿是干什么的了。当众人都在猜测时，只见何杰已经把手中的证物从封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后放在那个仪器的观测口位置。最后，他将眼睛对着设备的目镜观察起来，同时还不停地按着仪器侧面的按钮，好像在调整什么参数。

滴滴滴——仪器的指示灯突然不断闪烁起来。

“居然是这样.....”何杰嘀咕起来。

“何杰同志，你这是发现什么了吗?”方宇堶问。

何杰抬起头，和方宇堶对视：“方队长，这件案子可能比你我想象的都要严重得多。”

方宇堶看着何杰那极其严肃的表情，内心顿时恐惧滋生：“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何杰思索了一下，说道：“还是走程序吧，先成立一个专案组，调查最近和死者有亲密接触的人，把电脑和手机等通讯设备交给信息部，看看能不能挖掘到有用的线索。作为调查员，我也会全程协助你们办案的。”

说罢，何杰收好了自己的设备，重新锁上了箱子：“至于这个证物，它过于特殊，我需要交给我的上级，希望你们理解。”

方宇堶很果断地点点头：“我们理解。”

何杰见到方宇堶这样积极配合的态度，反而觉得这边插手过多确实有些过意不去：“行，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打道回府。细节方面之后开会时再说吧。”

“等等，何杰同志....”李轩明医生突然叫住了何杰。

“什么事，李医生?”何杰问。

李医生酝酿了一会儿话语，说：“关于...那个尸体的情况，你是有什么见解吗?”

在李轩明看来，罗阳飞的死法过于特殊和诡异，甚至称得上是前所未闻的。将其归于“凶杀案”之列都是警方一种迫不得已的做法。而何杰作为情报机构人员，多少肯定知道些什么。李轩明不求对方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事实，可至少作为一位科研人员，何杰提供的线索也能帮他理清他专业范围内的问题。

何杰只是指了指墙壁上的图形，说道：“李医生，你仔细看墙上。很显然，那是一张曼德勃罗分形图。”

李医生惊讶地重新审视了一下墙上的图形，先前他一直在关注死者遗体的伤口和缺失部分，哪有注意到尸体本身组成的图形。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医生对这个看似重要，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发现疑惑不以。

何杰重新提起手提箱：“我们会搞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