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是怎么了?这一切……又怎么了?

颜昕伫立在原地,她再也不敢看下去――尽管她已经看完了此情此景,看完了这些天在争执中得来的“成就”。

我成功了吗?“成功”的人,原来只有我吗?

她伸手折下其中一枝被她深爱着的红色,然而极致的鲜艳转瞬即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鲜红变为殷红,再由殷红变为黑,无声无息的凋谢在她的掌心。

原来连这属于我的色彩也无力长存吗……

太多太多的疑问笼罩在她的心头,压得颜昕喘不过气,甚至在花海中保持站立都是一种折磨,她素不知那红在何时就已经晕染开,又在何时蔓延向他们目之所及的一切角落。

她只知道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华丽之花的红盖过了这里的一切,就像曾经满眼枯燥而令人绝望的碧绿一般。

旧的强求在她的箭下消失了,而新的强求又无声无息的诞生了――而且对他人施以强求的,竟会是颜昕自己!多么可怕而不可思议的假想,而这假想偏偏又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教皇大人!”侍卫不知颜昕为何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但他还是在尽力化解她的伤悲,“我想他们都爱戴着您,崇拜着您,属于您的颜色多一些也无可厚非,而且这只是一时的迷失,不代表在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我知道您期待的是什么,这在我们成功之后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矫枉,并不差这一些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我们先回去吧,教会那边需要我们,谁知道没有我们的引导他们会干出什么傻事,而且,我真的觉得这里不安全。”

“可他们信仰的应该是自己的神……而不是我……我明明是那样爱着……期待着那百花……的奇迹,可是……为什么……”颜昕全然没有注意到侍卫的话,只是念叨着那些曾经一次次被提起的只言片语。

侍卫试探性的从身后拍了一下颜昕的肩膀,但她毫无反应,只是木讷的向着那天与地的交界看去。

“我们走吧!”侍卫又催促道,颜昕只好在他的半拉半拽中踏上返程。自然这一路看到的依旧是满目的红,那些她本钟爱的花瓣此时也显得压抑、沉重,令她迈不动步子。

……

“离教会还有多远?”颜昕低声问道,尽管他们并没有回头走几步路,身后那架供人走出浮岛的窄桥甚至依旧若隐若现。“我们走出来太久了,现在回去的路肯定还很长。”侍卫迟疑片刻,还是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红……红……红色的华丽之花固然是好的,但这也太多了,我们分明都怀着一颗回到从前的心,可为什么会事与愿违呢?”

颜昕抬起头,满眼的殷红中出现了一抹白色,比曾经绿中仅属于她的唯一一点余辉还要显眼。

“我想休息一下。”颜昕叫住侍卫,眼睛极具暗示性的瞟向那抹白色――走进时她便看清了,那是一座已经坍塌的破旧教堂。

“可是……”

“求求你!”

“你何必这样为难我啊……”侍卫只好顺应颜昕的要求,搀着她走进了那间教堂。

被绿植缠绕的白墙上是已经散落且变得模糊不清的画像,颜昕把那些画像拾起,郑重的挂回墙上:“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哪个教会,信仰着怎样的神明,但我会接纳无处容身的你们的,并且,我要帮你们把这里重新建好,恢复最初的模样……”

颜昕拭着墙上的尘埃,脸上的泪痕让她看起来像在赎罪。

这时没起风,门外的花草却摇曳了起来。“谁?出来!”侍卫喊道,被惊动的颜昕也转过了身。

那花草又沙沙响了一阵,缓缓走出一个在花草中只能露头的孩子,她双手在胸前交叉,把一本诗集紧紧抱在了怀里。

“堇珞!”颜昕认出了她,赶忙挥手示意她过来,脸上尽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来看看我们这些天抗争的成果,不过――”

堇珞抬起头,绿眸看向颜昕,传达出某种复杂的意味,她既没有初见时的那份天真无邪,也没有见证“奇迹破碎”时的忧愁伤悲,又或者……二者皆有?

“不过似乎出了点差池,我发现华丽之花实在是太多了,这对我而言当然最好不过,只是……我们所希望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堇珞欲言又止,颜昕的一番陈词让她们二人眼中都再次有了些晶莹晃动的东西。

“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做一个普通的教徒或是主教过,真的,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神明的化身,我折服于你身上那种笃定和淡漠的睿智,现在――”

颜昕想要走上前去,却被侍卫拦住了:“她很危险!教皇大人,您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吗?她可能图谋不轨――”

“堇珞不会是这种人的,就算她是,又怎么样……”侍卫的话似乎吓着了那个敏感的孩子,颜昕奋力推开他,继续向她开口,此时她的声音早已不如往常那般慷慨激昂,她说得很平淡,嗓音还有些沙哑,

“你,你来告诉我――我做对了吗?这是常态吗?如果我错了,又错在哪?”

堇珞低下头,把那诗集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很多,但――”

“我错了吗?”

堇珞深吸一口气:“也许一开始就已经错了……你想想,你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那些不得不口是心非而活的流亡教徒,为了复兴他们的教会――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崇拜的或许已经不是自己心中的神明而是你了,自你打败前任教皇和虔神教会主教的那天起,纷争就没有停过,你只告诉了他们要和你们眼中的异端对峙到底,却并没有让他们再去挂念过自己的神明。

而且,为了拯救流离失所的教徒而让更多人流离失所,这真的好吗?因为你们的那次行动,向往之花已经绝迹了……”

堇珞轻轻的说着,颜昕听着,也轻轻的点头,无数的阴霾聚拢了上来,整个世界都被哀伤的基调灌满。

“教皇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却站出来反对她?你果真是个异端,和那群疯子一样……”侍卫却被这一番话触怒了,张弓将箭头指向那个胆怯的教徒――

“不,不,不要!”见此情景,颜昕顿时失了色,转过身去想拦住侍卫,但离弦的箭从来就是无法收回的……

箭从正面直直刺入颜昕的心口,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推下教堂的高台,倒在堇珞身边。

“啊……原来……真是我错了吗……”强忍着阵阵剧痛,颜昕艰难的爬起,直起身向着一脸惊恐的堇珞,双膝却紧紧贴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她口中溢出,落在苍白的地上。

然而颜昕却没有太多的痛苦表情,恰恰相反,她眼中更多的是欣慰和释然,“可惜……现在也难能……亡羊补牢了啊……”

“教皇大人!”侍卫也慌了,他丢下弓,跑到颜昕身边,却发现颜昕的手握着刺在胸膛的箭矢,在缓缓往更深处推进。

“我错了……错得太多了,也难怪会招致这样的结果啊……如果这真的,也许……也许我真的是个自以为是的罪人吧……那也好,既然这样……还是由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堇珞颤抖的站着,她面前这位奄奄一息的“教皇”突然扑上来,紧紧拉住她的手,此刻颜昕眼眸中的阴霾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哀求和绝望。

“原谅我……我不愿接受这个踏上歧路的结局,更不愿接受造成这个结局的人是我……”

颜昕还是跪在原地,她沙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握着箭的手猛地用力,鲜红又一次从她的脊背泼洒而出,另一只握着堇珞的手开始变得冰凉……

在白色的断壁残垣外,因她而开的花随着她的逝去而被凛冽的风无情击碎,卷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簇拥着升起,簇拥着落下,如翻腾的浪花,亦如漫天飞动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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