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熏的脖子被池忆瑛的尾巴紧紧缠住。

黑色的粘稠丝线像是自卫一般覆盖了她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来越锋利，将她的身体拉扯扭曲。她的皮肉迸裂，粉白的皮肤、白色的脂肪、红色的肌肉……与苏熏重新生出的皮肉混在一起。

苏熏的身体不再恢复，在与活尸人身体混合的瞬间，重塑的身体不再接收神的子宫的感应。他的身体萎缩，不仅仅是肌肉皮肤，连骨骼都变短了。从少年变成了儿童大小。

“好痛！好痛！”

他施加到别人身上的痛苦全都返回到了自己身上。

“救我！爸爸救我！”

我没有动。我想拯救那孩子，可是我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现在我什么也不做，结局会更好。

只要我什么都不做……

如果我再一次选错怎么办？我已经因为懦弱失去了学姐，难道我想放弃那孩子，逃脱自己的罪责吗？

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必须要救他。

就算没有法律惩罚他的罪过，他也别想通过这种方式一了百了。

我抓住他羸弱的胳膊，意图把他拉出池忆瑛的身体。

“小信！松手！”

学姐摇晃我的胳膊，意图让我放开苏熏。我可以放开，可一旦我放开，苏熏就更有了讨厌人类的理由。

“不要！”

我的胳膊很痛，池忆瑛和苏熏都竭尽全力，被卷入其中的我，身体也再次出现了崩塌的痕迹，仿佛我的身体是黄油塑造，只是一点热气，就能让我消融。

即使消融，我也不想放开苏熏。

一直到最后，他都被厌恶的人类所陷害、所背弃。我要向他证明，至少我是想拉住他的。

不只是为了苏熏，也是为了我自己。

“小信……不放开我，也是你的温柔。”

我抓空了。准确来说，是我抓住的手消失了。苏熏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让自己的手消失了。

随后他的身体被池忆瑛的尾巴拉近了墙壁里。

把池忆瑛拉起去的，是苏熏塑造的空间，被拉进去是他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我所能感受到的是空间的进一步崩塌。

“小信！快走！”

学姐推了一把我。我还没有晃过神，我无法相信苏熏就这么消失了。

“学姐我们一起走！没有了苏熏的束缚，你可以真的重生了！”

学姐推开我的手，她双手抱怀，不再看我的脸。

“你已经清楚了我是怎样的怪物，我怎么可能还跟你走。对你来说我可能只是你的学姐，但是对我来说，小信却是独一无二的人。我想得到，想到要发疯，心中一次次产生可怕的想法。”

“我知道，可我们的心中不都有一两个可怕的想法。学姐为了赎罪已经死过一次。没有比这更大的惩罚了，学姐就重新的活一次，为了我活一次！”

学姐的表情从悲伤变成惊讶，随后绽放的笑容里多了一份释然。

“果然是小信。又在用言语拯救我，如果我能够坦诚的接受你的祝福就好了。可是我喜欢你，这种感情让我嫉妒到发狂。就连看看敦敦叫你小信，我也嫉妒地想要伤害她。如果我以这幅姿态回到人间，一定会做出伤害你，伤害敦敦的事。我宁愿死去！”

她望向敦敦。此时斩六和陈敦敦都在应付从崩塌墙壁落下的黑色粘稠丝线。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学姐和我的话。

“如果是敦敦，我也可以放心了。”

“学姐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替代。学姐根本无需置疑在我心中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你。小信，似我非我，就算是现在，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我甚至会嫉妒和你在一起时的我。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跟苏熏一起留在这里。”

学姐推了我的后背一把，对我说：“去吧。前面有人真正要守护的人。”

我踉跄地跑到陈敦敦和斩六身边。陈敦敦正从黑色粘稠丝线中挣脱出来，她一把拉起我的手。

“立刻发动异能，我们现在就出去。”

我自空中落下，眼睛里全是湛蓝的天空。这次我知道了，再也不会和学姐见面了。

我一只手拉住陈敦敦，一只手拉住斩六。我知道自己该活下来。

我们重新回到了旦夕镇。

镇民们没有散去，仍旧三五成群站在一边。周罗裳受的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必须有人扶着他，才能站起来。

他们看到我的瞬间举起了武器，左右打量一番，没有人冲上来，随后他们又把武器放下。

亢奋散去，疲惫遮掩不住。拿在手里的武器转眼之间变成了拐杖。

虽然刚才说着要将我交出去，可他们的表情中更多的不是敌意，而是迷茫。

随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周罗裳身上，他们在等他发号施令。

请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算是错误，也比我们自己做决定好得多。

他们还没有觉悟伤害无辜之人，只能寄希望于领导者。

周罗裳看了看我，对我们说道：“你们也累了，回教堂里休息吧。”

斩六：“我们是不会交出小信的！你们趁早死了这份心！”

斩六用整个身体护住我，只是我们都倒在地上，他趴在我身上的形态有点像八爪鱼。

周罗裳摇摇头，“刚才我们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讨论。大家对要不要把你们送出去，达不成统一的意见。一直以来，旦夕镇都是以‘无规定不为罪’为准绳。你们没有罪，我们不能为了自保就伤害你们。但这只是现在，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拿刀架在我的镇民脖子上，让我送出你们，那也只能得罪了。”

把这些话说出口，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保证。

我们不再跟他多纠结，重新走回了教堂。

不过短短一天，我知晓了所有的答案，可我心中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这就完了？

我一直以为苏熏是天才，他和一般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他会带着玩闹的心态把世界搅得翻天覆地不可。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他想要的只是最简单的东西。想要家人，想普通的成长。他还是个孩子，渴求的是温暖。

还有学姐，我从来没有想过学姐也会不安，也会为了受欢迎竭尽脑汁。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如果我能早一点帮助她，她是否也不会走到痛苦的反面。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没有帮成。

陈敦敦：“那不是姐姐。你不用愧疚。”

我：“哎？”

我没打算把苏熏告诉我的事告诉陈敦敦，这对她有点残忍。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我的想法。

陈敦敦：“我其实也感觉到了，姐姐有点勉强自己。她明明可以更加普通的生活，可是她不愿意。无论做什么事，她都追寻极致。就是这种想法，把她逼到了绝境。她大概是和苏熏达成了什么协议，可是苏熏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最后将她逼到了绝境。”

我真傻。我竟然认为自己可以瞒过陈敦敦。就算在意识的空间里，陈敦敦还是看着学姐。她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有事情瞒过她。她也只是假装不知道，为了让学姐能够安心罢了。

陈敦敦：“至少她的死，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坚持自我做出的决定。她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

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学姐。我忽然变得安心了。最后我们都能和自己和解。

斩六面朝外躺着，好像睡着了。

他的头面向着受难的神像，他也不喜欢这幅像，每次都要把头转过来，可今天没有，他一定是太累了。

忽然他的身体开始震颤，震颤的幅度超出了抖动的范畴，带着地面也开始晃动，连带着地上的桌子晃动，连桌上的书和笔都掉了下来。

“斩六！你怎么样！”

我拼命摇晃他的胳膊。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虽然休养好了，但他总是有点嗜睡，受伤后时不时会翻白眼的毛病总是犯。

现在也是。只能看见眼白，嘴里吐着白沫。

“斩六！斩六！”

我摇晃他的身体，他眼睛一翻，终于看到了他的眼仁，但是他的表情却有一点奇怪。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