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前，他的眼睛睁开了，将我的样子映在他的脑海里。他伸出手，想要抓我的前襟，却被我躲过了。
我想起来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救下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其他什么。我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感到恐惧，惊慌无措消失在他的眼前。
当他再次睁眼打量这个世界，才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他放开声，发出了属于婴儿的响亮啼哭。
一个少年出现了，他的样子有几分忧郁，头发留得有点长，简直要挡住眼睛。
我感觉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他捡起了孩子，他拉开衣服，将孩子藏在衣服里，然后消失了。
“是典机，他捡走了我，其实他早就看到你了，只是等你把我放下，才将我捡走。”
原来我和典机，在那么久以前就见过了。
“他将你带到了研究所？”
“嗯。他也不算是坏人。他的父母是研究员，他只是想在研究所里找一对父母，让他们收养我。可他却忘了，研究所里多的是疯子，他们早就想找一个实验体，和神的子宫建立联系。刚生下来的孩子，没经过父母的一天教导，一定能够迷惑神的子宫。他们的想法单纯疯狂，没有把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可他们没想过，我是见过你的，我和你早已相连。我把对你的思念，映射在神的子宫身上，和她建立了联系。”
我教会了苏熏如何去爱人。当时的我太小，所拥有的爱是扭曲的，根本不足以支持苏熏以人类的身份生存下去。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如果知道是那孩子，我一定会把他当成亲弟弟。如果当时我把他带回家，让他以关子墨的身份生存，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又错了。一开始建立联系的就是你和我，与他人无关，不能有陈默默，不能有典机，也不能有你的母亲。只能是你和我相连。”
他握住我的手，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只能有你和我，不能有别人。最后以意识存在于世的是我和你，其他人想要染指，是玷污。”
场景再次变化了，我们重新回到了后山。我曾经挖过的土上长起了树，小树苗汲取的是我弟弟身上的营养。
“我的愿望是只剩我和你，陈默默的愿望是得到你。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矛盾的。让我却能让她相信我是在帮她的。因为她贪婪，总是想要更多。”
穿着夏季制服的学姐和陈敦敦出现在后山，陈敦敦拿着一本书，在一棵树下读，而学姐却拿着一个捕蜻蜓的小网。
“捕到蜻蜓也养不活，到时候妈妈又要生气。”陈敦敦嘟着嘴抱怨。
可是学姐却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只是想看蜻蜓的翅膀，捕到就会放掉。”
陈敦敦不再抬头，而是全神贯注地读起了那本《傲慢与偏见》。
学姐来回追着蜻蜓，她找打一只翅膀巨大的蜻蜓，追着它跑了好久，一直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她回头，已经看不到陈敦敦了。她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大拇指大小，一秒有振翅的昆虫。
她打开塞子。
“嗡！”
我熟悉这种声音。工蜂。
“只放两只，爸爸不会发现吧。”
作为活尸体的工蜂是学姐放出去的。
“为什么……”
我不明白。学姐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讨厌。陈教授不再叫她去研究所，她生气了，认为自己被取代了，想要让研究所的项目失败。只要活尸体的项目失败，陈教授可能还会再叫她回去。”
“只为了这种原因？”
“想不到吧。你喜欢的就是一个这么自私的女人。陈教授用神的子宫备份她的记忆，借以重现她的意识。可是在神的子宫运行过程中，他们竟然发现了以蜜蜂为宿主的病毒。名为BIU-α的病毒让蜜蜂变成了活尸体。意识不会消失，肉体还会再生。他们放弃了单单重现意识，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活尸体的研究中。虽然他们对外宣称，仍然以研究意识为主导，只是换了方法。事实上，他们只是考虑到，活尸体的研究，总有一天会以人为实验动物，为了早早地规避风险，将很多实验放在了台面之下，甚至还建立了另外一个研究所。”
另外一个研究所，就是抓住陈瑶的研究所。
可以拿活尸人和活人做实验的研究所，彻底不把人的生命放在眼里。
“不……学姐只是想让人注意到这件事，她只是想让这种事停下来……”
我还是想相信学姐，我无法把学姐和自私联系在一起。
“你一点不好奇，活尸人是怎么传播开来的吗？”
我的喉咙忽然发紧。学校后山，鸟儿的尸体……融掉的内脏……
如果是学姐，如果一切都是学姐……
“不不不。你又一次错了。每次你都只能看到表象。陈默默将作为活尸体的蜜蜂放在后山，并没有导致转变的传播。那帮研究所里的老家伙根本没有好好地做实验，当时的蜜蜂不能将人转变成活尸人，而蜇人导致人致死的概率也只有0.01%。可他们掩盖了这件事，研究所内部都篡改了内容。究其原因是蜜蜂和人类之间缺少媒介。不过蛰到的是鸟就难说了。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很快山上的鸟都感染了，只不过鸟儿只会死，不会变成活尸人。”
蜜蜂将人类的转化率提高了，这里有多少是苏熏的功劳？
“所以活尸人到底是如何传播的？”
“答案很简单，只要和活尸体直接体液接触，总会发生改变。”
什么意思？人和蜜蜂？那么小的东西？难道是女王蜂？
酸水在我的肚子里翻腾，我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才能控制呕吐物喷涌而出。
苏熏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呢喃，“你现在知道这些人，为了获得所谓的永恒生命，都做了什么吧。”
连画面也无法想象出的禁忌事件，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他们自诩神明，以为能够左右人的寿命。可是他们忘了，生物在发展的过程中，早就选择了最适宜的生存方式，意图用人力改变的，最后只能害人害己。他们感染了BIU-α病毒，这种病毒没让他们活下去，而是让他们很快死去，死后之后还会活过来，却失去了人的情感。他们不是死魂灵，而是病毒渗入脑子的尸体。他们以为是自己控制着身体，事实上却是病毒在操纵着他们的脑子。”
怎么可能？明明学姐、小喵、无孤都在我的面前努力活过，他们的生命绝不仅仅是病毒在控制。
“我不相信，我见识的活尸人也同样有血有肉。”
“所以你是因为他们有血有肉才杀了他们吗？才成为的猎尸者吗？”
他的声音反复环绕在我的耳朵里，我的脑子简直要爆炸。
“不，我是为了不让他们重复悲剧……你骗我！他们是在自己的意志之下活动……一定是神的子宫，你们用神的子宫干了什么？”
“你说我们，是把陈默默和我混为一谈了。”
他好像很高兴，再次挥手，我们再次回到了黑暗的空间。他的手停在学姐半边头颅的上方，学姐缺失的头部以根本想象不到的速度长出了骨头，血管，肌肉，最后附上皮肤，毛发。
一切都在瞬时之间完成。这是神的子宫模拟出的意识空间吗？否则为什么苏熏为什么可以随心所欲？
“没什么好惊讶的。学姐和我都曾经身处神的子宫，不过学姐只是个过客。神的子宫却是我的母亲。你就是我的父亲。”
苏熏的眼神很炽热。我不敢移开眼睛，否则会被他再次戳中。我的心中涌出一种类似酸楚的感觉，是我造就了今日的他，明明我可以让他变得更好。
如果我没那么做，今天的他是否还会是这种样子，恐怕我做错了。
“我做不了别人的父亲。我甚至连个人都做不好。”
“不，是小信的话一定能够理解，病毒控制了身体，神的子宫留下了意识，如果将两者相结合，人就可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活，可是必须要有神的子宫。神的子宫是我的妈妈，妈妈只会听我的话。”
“难道要为了复活人类刻意让人染上病毒？”
“那倒也不是。病毒是研究所泄露的产物。就算没有陈默默，也会泄露，不过是时间问题。奇迹有时就蕴含在意外之中，种种意外结合在一切，让人见识到了获得永恒生命的方法。但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只让人看见，并不能复刻。那么问题来了。你认为研究所的高层又做了什么呢？”
我早已知道了答案，苏熏一直问我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允许我回避原因，一定要我承认每个人在事情中所处的位置。
“他们借机把我送走，又把陈默默的实验中断，接着是突破物种之间的界限，然后是用活尸人和活人做实验，最后他们在实验不成熟的时刻，用自己的身体去试验。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意识的留存和身体的重构，一定要同时实现两件事才能满足。可笑，这是退化。肉体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不过他们失败了。因为妈妈讨厌他们。”
他将神的子宫称为妈妈，他从未把自己当成人，而是作为神的子宫的孩子生存。
“没有了我，他们与神的子宫便无法交流。意识留存的方法也变成了不解之谜。可他们竟然产生了新的妄想。”
他的双手在空中挥动，仿佛在跳舞。他把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小声讲：“我刚才说了，缺少媒介，需要媒介，既然活尸人已经失败了，那么就更疯狂一些，让活尸人得以进化，他们制造了完全兽化的活尸人。”
完全兽化的活尸人不是活尸人未完成转化的形态吗？难道他们……他们竟然刻意让活尸人变成完全兽化的活尸人。
“已经不是人，更接近于野兽，却拥有强壮到不容易损坏的身体。这样的活尸人才更方便做实验动物。”
公司疯了！这已经不是病急乱投医的程度了，而是完全不把一般人的意识放在眼里。我到底处在怎样一个疯狂的世界！
这时，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学姐歪了歪头，仿佛终于听懂了我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