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历法,庆元年间,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晚。

江清银坐在江家主座上,神色自若。

只是身旁碟子上温着的一杯酒,还有他现在那豪放到把腿放在椅子上的姿势,让人很难把他和平日里的翩翩公子联系在一起。

其实,江清银很爱喝酒。

但他从来都只是浅尝辄止,甚至屡次在公开场合明确表示出自己不喜欢喝酒,让诸多打着小算盘的酒家失望而归。

只有每年趁着新年宴席那会儿,江清银才会稍微放开手脚,心中窃喜地饮下一大白。

但现在,这些伪装都不需要了。

如臂使指地用灵气勾起酒杯,江清银将晶莹的酒液倒入口中,感受着那辛辣后的醇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慨叹,终于是不胜酒力,不小心一脚踢到了旁边放着的酒坛,眼中也笼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

“哈...好酒”

放下酒杯,江清银抬头看了一眼院落,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便从主座上走了下来,摇摇晃晃地走进院中,一边回味着酒水的味道,一边看向那繁星点点的夜空。

夜空依旧,但在江清银眼里,每天的星空都有所不同,好像一幅随时都在变幻的画卷一般美丽,也托修仙之后增长的眼力,他平日里最爱的事,除了偷偷饮酒之外,便是夜观星象。

良久之后,他悄悄地叹了口气。

其实,江清银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江家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身为大哥,却在修仙之路上走得最远,当初那称赞雪儿有天赋的老道,后来收了他当关门弟子,平日里常常卜算天机,争一些小恩小惠,现在想来,着实顽劣。

不仅如此,其实三弟的书每次写出来,他都会在每日的早课上偷偷把抄本藏在挖空了的书卷里,假装读书,实则看话本。

更不用提用匿踪之法跟在江清罗身后,在他闯军营的时候帮他暗中拦住那些最擅长搏斗的小伙子们,实际上是为了检验自己的实力而打架了。

“呼...哈哈。”

想着想着,没来由地,江清银突然笑了起来,发出一串有些傻乎乎的笑声。

以往他笑的时候,江家的人一定也会跟着笑,不是因为想要趋炎附势,而是因为江清银很好地遗传了江不凡在外面不苟言笑的特质,所以他能真心笑的时候非常少见。

而每每碰上这样的日子,江家人也一定会跟着他会心一笑。

可现在这偌大的江家府邸中,却已经无人能听到了。

江清银笑着笑着,但某一刻却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连忙闭上了嘴,咳嗽了一声后,小心地看向四周。

四下无人,唯有蝉鸣鸟叫暗淡发声音。

“呵,也是。”

江清银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有人来了。”

这句带着欣喜的自嘲刚刚消散,江清银的下一句话,却突兀地带上了些冷意。

“除了,诸位白蛇大人。”

话音落下,庭院中的声音便立刻消失不见,一动一静之间,显得极为诡异。

然而,江清银却没有丝毫惊慌,而是自顾自地运起灵气,从屋里将整个酒坛拘了过来,端在手上,仰起头,用豪迈却生涩的动作将其一饮而尽。

“呼....哈!”

透明的酒液从江清银的嘴角滴落到地上,在月光中淌出些许的银色。

不到三息的时间,一坛女儿酿就已经尽数下了肚子,江清银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打了个酒嗝,露出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色。

“咕嗯...浪费了不少,果然,这种动作还是不适合在下。”

即使是以他的好酒量,这一坛女儿酿下去,也不免有些上头。

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酿,在酿酒人女儿出生那日埋进窖里的真品,不是店里糊弄人的水货,当初费了他好大力气才弄来的。

所以才会像冬天的炭火一样灼热燎人,却也像炭火一样温暖。

本来是打算在今年江流儿的庆生宴上请他喝的。

不过现在嘛...不喝就浪费了。

江清银舔了舔嘴唇,回味着从嘴到胃的火烧感,长出一口气。

说实话,其实还有点舍不得给流儿喝,三弟他肯定会一口吐出来,然后哭着说“根本都不甜”的。

想着想着,少年把空了的酒坛子稳稳当当地放到地上,用手腕擦了擦嘴角,随即,便露出平日里那般温和待人的表情,朝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夜色拱手行礼。

“多谢各位成全,若是家中有要事,不如速战速决,如何?”

话音融化在风中,周围依然是万籁俱静,好像根本没有人在这里似的。

江清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足足十息的时间,才收手而立,礼貌地朝着四周看了看,有些苦恼地道:“唉,家父说过,若是客人太过拘谨,便得由主人以身化冰。”

少年默默叹气,似乎不是很喜欢这番境况。

“清银虽然不才,但江家教训,也得遵守,所以只得——”

顿了顿,江清银微微一笑,脚尖轻挑。

“班门弄斧了!”

酒坛冲天而起,接上了少年凌空飞起的一脚,随即,便在空中崩碎成无数的残片。

残片化作了四散而飞的星辰,宛若真正的流星一般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风声。

转瞬之间,这些“流星”就已经飞到了院子的各个角落,引起了一阵低沉的闷哼。

银白乍现。

江清银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抬起头来,一袭白衣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头上的发髻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被弄得散开,让他的如瀑黑发披散而下。

“诸位,在下这番待客之道,可还满意?”

少年的声音,如骄如傲。

眼前的景象变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江家府墙各处,都多出了白色的身影,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是那么诡异,仿佛异教想象中的魔怪。

只是现在,这些“魔怪”其中有些人的动作稍显狼狈,不是在地上打滚就是有些喘息,最倒霉的一个家伙手臂上开了个大洞,从里面渗出的大团红色慢慢染红了整件袍服,而他本人更是倒在地上,竭力压抑着自己的痛呼。

白蛇们早就来了,虽然只有十人,为了完成夏卓正那“赶尽杀绝”的任务。

而江清银,也作为元结城里最后的一位江家人,拦住了他们清扫的脚步。

“你,很强。”

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名身材高大的白蛇用低沉的嗓音开口道,随即便站直了身子:“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是吗?但说不定在下死之前还能带走你,或者包括你在内的几个。”

江清银也站直了身子,从自己腰上取下一把折扇,“哗啦”一声打开。

“毕竟三弟说过啊,谦谦君子——”江清银慢慢地读出了折扇上写着的大字,脸上挂起的弧度,陡然柔和了几分:“不讲武德。”

闻言,那名身材高大的白蛇面色陡然一变,暴露在面具空隙中的瞳孔猛地收缩,大喊道:“躲开!”

可惜,为时已晚。

在江清银打开折扇的一瞬间,江家的地砖便迅速地裂了开来。

从中暴露出的黑色锐器,正释放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息。

随即,在高大白蛇的注视之下,这些锐器如同飞天的鸦群一般冲了出来。

暴雨梨花。

一阵箭雨冲上天空,与之一同腾空而起的,还有那名黑发如瀑的白衣公子。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