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言语,万般苦恼,万般痛心,只得化作一声唯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叹息。

蓝光,如同荒原上的火堆一般,熄灭了。

明明还想抬起头,最后再看看江流儿的脸,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于是,叹息又忍不住加重了几分。

到头来,我这个当爹的,还真是不称职啊。

连最后和儿子道别,和他说自己爱他,说他做的没错,甚至骗他没事的——

都做不到吗?

江不凡的嘴角,流下了最后一滴殷红。

一切都在远去。

江不凡的心,似乎也被一层层剥开,独留下心底深处,那几年前未曾问出口的疑问。

娘子...你这么个国公小姐,下嫁给我这么个武夫...可过的开心?

弥留之际,江不凡只觉得身体很轻,很轻,周身的刺眼日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就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自然...过的开心啦,傻夫君】

伤口不见了。

江不凡朝着自己眼前的人,颤抖地伸出粗糙的大手。

但那双大手,也慢慢变得柔软,而富有血色。

如同少年。

那人见状,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将其贴在自己脸上。

笑得像春山里的漫天蝴蝶。

【夫君,辛苦你了,来...】

“可是,流儿...”

江不凡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夫君,相信他吧】

【而且...你也累了很久了】

【好好休息】

来人的眼角,一滴晶莹缓缓淌下。

“...好。”

江不凡点点头,随即,便笑了起来。

一如当年,那富家小姐牵起他的手,将他带上花船的时候。

笑得如那万千蝴蝶栖息的春山。

——

“我....我说.”

“快放了我爹,快放了我爹!”

在江不凡低下头颅的那一刻,江流儿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崩断了似的,彻底放弃了思考,发疯似的道:

“我不该阻止二太子殿下掳走我的侍女,我不该用自己下贱的拳头殴打太子殿下,我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恳请二太子殿下高抬贵手,饶了我父亲一命!”

对了,学狗叫,学狗叫!

少年疯了似的颤抖着,他现在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才不至于被巨大的恐惧压垮。

“汪!”

“汪!”

“汪!!!”

一开始,只是小声呢喃。

但是慢慢地,少年的声音变得高亢而卑微,直到最后,宛如真正的奴仆般低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直接挣脱了镣铐,摔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叫。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沙土飞起,却只有一片孤寂,还有那染尽沙地的红,以及少年那失心般的哭声和叫声。

雪虎握紧了双拳,而江不凡的眼神,则是一点点涣散。

稍久之后,一个逐渐猖狂起来的笑声打破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啊!”

夏卓正看到江流儿的动作,先是一愣,但随后便笑了起来。

从刚开始压抑着的低笑,到几息之后,变得越发狂暴的大笑。

最后,夏卓正笑得直不起腰来,还得靠扶住身旁的断头台才能维持站姿。

“不错不错,孤就是要看你这个样子,你们这些道貌岸然,恭恭敬敬的家伙,啊?到了生死关头,还不是要乖乖露出下贱的样子来,哈哈哈哈哈!”

夏卓正的笑声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戛然而止,眸光中的暴怒和杀意,却不像是对着江流儿的,而像是透过江流儿,看向了另一个人。

一会儿后,夏卓正脸上的笑收歇起来,最后深呼吸一口气,平下心来,将表情凝固成一个微笑:

“不过呢,孤对贱民,可是说一不二,所以,孤这就放了你的父亲。”

说着,夏卓正便一把拉开了绳结。

那神色,好像一个享受美食美酒的,微笑着的公子。

“只是——”

“一起放走的,还有别的东西啊。”

夏卓正的声音,江流儿已经听不见了。

只有绳索飞散的粗粝音节,在空中回荡。

江流儿眨了眨眼睛。

眼睛里的泪水被这个动作全部排干。

面前的景象也一瞬间清晰起来。

阳光猛烈。

照的那刀刃明晃晃的。

细碎的木屑从刀锋边际落下,似乎在说着某种未名的短句。

江流儿看着,听着,也想着。

想着。

要是只能听到风声就好了。

风声多好啊。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管。

什么都能掩盖掉。

所以,就不用听见那些声音了。

眼睛要是瞎掉就更好了。

红,黄,白,黑,紫,蓝...

那么多的颜色,那么熟悉,可组成的景象,却让人一点都不想看到。

如果看不见的话——

就可以,就可以...。

少年低下头,心头,亮起了微微希冀。

啊啊...对了。

这是个梦对吧?

江流儿移动着视线,看着毫无生气的黄色沙土,看着那蔚蓝色的苍天,看着那远处的翠绿青山,在心中喃喃自语。

只要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来。

就会看见爹一脸生气地站在自己床边,身后跟着不停道歉的雪儿,还有大哥他们打趣地看着自己的景象了。

对,只要我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

少年合上双眼,让黑色遍布自己的眼前。

像是逃避,又像是在朝谁祈求。

只有一行混合着鲜血的泪,从少年眼角滑落。

可随即,少年便再度睁开了眼眸。

然而这双眼睛里,满是无底洞般的黑色。

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

仿若死寂。

而少年的脸颊,也在一瞬间狰狞起来。

状似魔王。

“杀了,杀了你们,全部,全部都杀掉!”

少年的口中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咆哮,猛地抬起头来,巨大的声浪混合着黑紫色的异种灵气,将周边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只是那行血泪,依然在淌。

大周历法,庆元年间,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午前时分。

古魔临世。

囚车队,商队,元结城远郊住民,共计三百一十二人死于古魔初次降世之余波。

多家仙道宗门受波及,镇宗宝物噤若寒蝉,震颤十余日。

大周龙脉震动,鸟兽皆惊。

二太子夏卓正被护卫雪虎所护,平安回到京城,却患上了时不时发作的癔症,一遇漆黑之物便失心狂叫,夜晚必须点灯照明方能入睡。

各地传一预言。

【古魔现,天地劫,改朝换代一朝天】

【杀圣人,夺善念,九霄云外皆入邪】

【魔邪,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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