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兰从车上下来,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咂舌道,“好多人啊。”
“嗯。”钟夏随口答应了一声。
“时间还早啊。”李若兰四处张望着,“那边好多摆摊儿的,先去逛逛吧。”
钟夏对瞎逛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既然李若兰想去,他倒也不介意作陪。李若兰挽着钟夏的胳膊,拖着他朝着摊贩聚集的地方走去。
“真热闹啊,买啥的都有。”李若兰道,“哎哎,你看这个,好玩儿。”
钟夏笑而不语,睁开眼,关注着身边的热闹。
忽然,他神情一滞,盯着不远处一个卖爆米花的摊贩,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想吃爆米花啊?”李若兰问。
“嗯。”钟夏随口应了一声,隔着墨镜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摊主。
摊主是个妇人,四十来岁样子,身材消瘦,脸色也是憔悴。用来出摊的三轮车,和炸爆米花的机子,看起来都有些时候了。
“多少钱啊?”李若兰问。
“十块。”
“咦,这么贵,别人都八块。便宜点儿。”
“就这价。”妇人的语气有些冲,板着脸,没好气的说道,“现在啥不涨价啊。你说的那都好几年前的价钱了。”
李若兰有些不爽,不过既然钟夏想吃,也不差这两块钱。买了一兜儿,递给钟夏。钟夏接过来,跟着李若兰往前走。
“味道还行,就是淡了点儿。”李若兰喜欢吃甜食。“你咋不吃?”
“嗯。”钟夏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捏起一颗,尝了尝,“还行吧。”
逛了一圈儿,时间也差不多了。二人随着人群进了场。李若兰实在是没什么音乐细胞,看了一半,就昏昏欲睡。仰着脖子睡觉不舒服,干脆就靠着钟夏的肩膀睡了。
直到散了场,李若兰来了精神,“终于完事儿了,走吧走吧,回家……”说着,看一眼钟夏,却是愣住。“哭了?”
钟夏的脸上,明显有泪痕。
“呵,挺感人的。”
“嗐,你可真行。竟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李若兰嘲笑了一番,拖着钟夏的胳膊离场。
“再去买点儿爆米花吧。”
“吃完啦?”
“嗯。”
“想吃明天我给你买吧。”李若兰道,“那娘们儿卖的贵,说话还难听。”
“就吃她的吧,挺对口儿的。”
“嗐,行吧。”
找到那摊贩,李若兰又买了一兜儿,之后带着钟夏回到车上,开车回家。一边开车,一边听歌。时不时的看看钟夏,发现他竟然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泪流满面。
“哎呦我去。”李若兰有些哭笑不得,“差不多行了啊,不就是个歌剧吗?至于吗你?”
钟夏笑起来,“入戏太深。”
“嘁,搞笑。吃这么多爆米花干啥,小心长肉。”
“那还能比大晚上的顿顿肥肉更长肉?”
“呃。”李若兰想起了当初的催肥计划。如今虽然没有继续实施,但好像每天大鱼大肉的成了习惯。可恨的是,钟夏是一点儿没有胖,反而更结实了。而自己……
看一眼倒视镜里自己脸上的肉,李若兰有些苦涩。
以前的瓜子儿脸多好啊,不用美拍,都能让各路网红羡慕不已。现在好了,竟然多了点儿婴儿肥。再捏捏小腹,竟然也还是有些赘肉了。
回到家,李若兰洗了澡,趴在床上玩手机。玩了一阵儿,忽然听到卫生间里有动静。呆了呆,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侧耳倾听,不由呆住。
卫生间里,竟然传出压抑的哭声。
过了许久,洗完了澡的钟夏,才从卫生间里出来。李若兰看了钟夏一眼,想开口询问,但钟夏似乎不想说,她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有发问。
晚上睡得正香,李若兰忽然被吵醒。
不远处的小床上,传来钟夏哽咽的梦呓。“不走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走……”应该是自己的梦话惊醒了。钟夏很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之后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继续睡觉。
李若兰却再也睡不着了。
原来,死瞎子伤心,是因为自己要走了啊……
他就这么不舍得自己啊。
难道说,他对自己……
也可能只是因为友情。
毕竟,死瞎子活这么大,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
唉。
为什么非要走呢?
可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跟他继续做兄弟?还是……
翌日早上,钟夏竟然挂上了歇业的牌子。“我出去办点儿事儿,你在家看店。”
“啊?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
钟夏出了门,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看着离去的出租车,李若兰一脸的狐疑。
这家伙,神秘兮兮的搞什么呢?
载了钟夏的出租车司机也是满心的狐疑。他不明白钟夏到底想要去哪。先是去了体育场,然后又让自己往东、往南、又往西什么的,来回折腾。
他十分怀疑钟夏是不是来故意找事儿的。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自己一向谨慎,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直到钟夏在一处公园外下了车,又一分不少的付了车钱。司机也没搞明白到底是咋回事。
钟夏手持盲杖,走向公园边的一排地摊儿。走不多远,就遇到了那个身材消瘦,说话又很难听的卖爆米花的妇人。
“来一兜爆米花。”钟夏道。
妇人看了看钟夏,脸上露出一抹疑色。
也是真巧,在体育场碰到了,又能在这里碰到。
钟夏拿了爆米花,走进公园里,在小道的路边石上坐下来。身后是一张象棋桌儿,两个老头儿下棋,一群人围观着。
一兜儿爆米花吃完了,钟夏发现时间不早,起身离开。经过一处摆摊儿卖女装的摊位前,却又驻足。
那摊主正在讲电话,眼圈儿红红的。钟夏是被那摊主哽咽的声音吸引,睁开眼“看”过去,心底暗暗叹气。
一个母亲,为了给孩子治病,竟然试图把自己辛苦买来的房子卖了。幸或不幸?若是没有房子卖,又还能卖什么?卖肾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有些人,不仅抛弃了孩子。甚至离得不远,却是二十年不曾回来看一眼!另嫁他人之后,又生了儿子。小儿子就算再顽劣,那也是心头肉,不舍得打骂一句……
二十年!
度日如年的二十年!
父亲虽然同样让人伤心,但好歹也曾回来过啊!
钟夏无力的呼吸着,走到那女装摊子前,“你好。”
摊主挂了电话,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丝笑,说道,“看看有啥需要的?”意识到顾客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这里卖的又是女装,估计不是来买东西的。眼睛里的希望神色,渐渐的敛去。
钟夏微微一笑,道,“我想给我媳妇买身衣服,有啥推荐的吗?”
“哦,给媳妇买啊,你媳妇多高啊,胖不胖啊?我这里裙子裤子上衣啥的都有。”
“一米七,一百一。”
“哦,身材挺好啊,呵呵,这条裙子不错,牛仔裤也很好看,我穿的就是这个。”摊主热情的推荐着。
钟夏“看”了一眼摊主穿着的休闲裤,又看了看她推荐的牛仔裤,笑了笑,“行啊,那都拿着吧。还有别的吗?多买几件吧。呵呵,不怕你笑话,自从跟媳妇结婚这么久了,我还没有给她买过衣服呢。”
摊主很热情,钟夏也是“大方”,一来二去,竟是买了一大堆。摊主衣架子上的衣服,竟是去了一少半。
原本以为钟夏一下子买了那么多,免不了要狠狠的杀杀价。却没成想钟夏很痛快,还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财主。一点儿也没犹豫的直接付了钱。
眼看着钟夏扛了一包衣服,摊主竟是生出一份愧疚。见钟夏要走,又叫住了钟夏,拿起自己卖的丝袜。犹豫了一下,又黑的白的肉色的各拿了一条,塞给钟夏。“这些送你了。”
钟夏也没有客气,道了谢,这才离开。
回到郭村镇的店里,钟夏把东西放下。李若兰好奇的凑过来,打开一看,愣了。“你买这么多衣服干啥?”
“给你穿啊。”
李若兰脸色变换,绷着嘴巴不吱声了。
他神秘兮兮的出了门,就是为了给自己买衣服吗?
虽然看起来都像是地摊货。
可是……
咦?竟然还有丝袜……
这死瞎子!
原来好这口啊!
啧啧,还有黑丝。
真行!
又拿起一条短的不行的T恤,李若兰脸都黑了。
我去,这是疯了吗?
这种露腰的T恤,是成装吗?怎么看着像是童装啊?还有这条一步裙,太短了吧?!死瞎子!假模假样的假正经!
原来是个闷sao的货!
不过……
既然要走了……
算了,好歹朋友一场,就满足一下这死瞎子的野望吧。
换上那超短的T恤和短裙,再穿上黑丝。
李若兰问钟夏,“咋样?”
“挺好的。”钟夏“看”了一眼,走到门口,把歇业的牌子翻了过来,开始正式营业。
嘁!
什么东西!
李若兰低头看看自己,越看越觉得别扭。
再把那一大堆衣服收拾好,便有顾客上门了。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面孔很生,显然是头一次来。推门进屋,看到李若兰,男顾客愣了一下,脱口问道,“是正经推拿的地方吧?”
李若兰黑着脸道,“是。”
“哦,是钟师傅的店吧?”
“是的是的。”钟夏笑着打招呼。
男顾客这才放了心,却还是有狐疑的看了看李若兰,才跟钟夏说道,“钟师傅是吧?我这腰疼的厉害,您看能帮我解决一下不。”
“好嘞,小事情。”
李若兰心里有气,嘟囔了一句,“我去打牌,午饭懒得做了,给你叫外卖啦。”说罢,出了门。
老周媳妇和沈姐看到李若兰的打扮,都是一愣。
沈姐忍不住道,“兰兰,你这身儿……咋?想重操旧业啊?”
李若兰恨的牙痒,“你是想输钱了吧?”之后很不习惯的拽了拽短的不行的T恤,想遮住肚脐,却根本无济于事。
找够了牌手,四个女人坐下来搓了一圈儿。沈姐道,“兰兰,昨晚的歌剧咋样?”
“不知道,睡着了。”李若兰道。
“浪费了不是?咱这破地方,很难得有机会体会那么高端的享受的。”
“嗐,也没浪费,我老公都看哭了,稀里哗啦的。”
“啊?我怎么听说是带有喜剧风格的歌剧啊?”
李若兰愣了一下,沉吟片刻,敷衍道:“我又没看。”再打牌,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连着输了好几把。
起了场,回到店里,看到已经准备关门的钟夏,李若兰心里有些堵得慌。
她可以想象得出昨晚的场景:自己靠着钟夏的肩膀睡着了,钟夏无心歌剧,却很在意睡着的自己。看着自己俏丽的容颜,越来越是不舍,所以泪流满面。说不准,情动之时,还偷偷的亲了自己……
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于是,今天一下子给自己买了好多衣服,试图挽留自己。
他是个从小就受惯了屈辱、逆来顺受的性子,所以,就算特别不希望自己离开,也不会开口说。只想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感情……
用情至深,真的很让人感动。
有生以来,也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对自己这么好。
可是……
自己是个男人啊!
虽然想过嫁个男人凑合一辈子,可那时候,自己没想到还能变回男人啊!
何必——何必强人所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