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单方面的骚扰在老师的及时介入下终是暂时告一段落,虽然仍有些愤愤不平,但刘思朵最终还是没有一直揪着那正心烦意乱的林枫不放,权当是提早醒觉了的女生双手合十交叉,稍微往后拉了拉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右手拍向桌面上平放的水笔,打算重拾有关学习的自信。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心血来潮究竟能不能越过那宛若诅咒一般的三分钟热度就是了。

至于与女孩充当同桌,彼此间只有一块白色的木板作为相隔的林枫,这会儿也是从厚重的书包里取出了仅关于语文和数学的练习题,这叠满厚厚一摞的习题基本都是老姐买给自己的。

看着这一堆多是以什么关于勤奋的座右铭印在封面上的练习题,林枫一时间却是兴不起什么别的念头,只是单手托腮,连头都没怎么低,只利用眼瞳的下瞄进行着马虎的打量。

飘渺的思绪在心中悄悄升腾,引出少年自以为释怀了的,忘记了的对话详情。

“如果你真的读不下去了。”中年男人在走出课室前,曾语重心长地对林枫如此说道:“就别读了吧,随便找个自己感兴趣的,读个职校,只要能够练一门技术在未来养活自己就好。”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哪怕一丝丝的责备,男人对于自己孩子成绩的一落千丈展露出的只有爱答不理的神情。兴许他自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林枫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而是与这些看似开明的话语大相径庭。

话语就好似剑刃,一遍又一遍地穿刺着林枫的血肉心脏,直至千疮百孔,然后变得麻木不仁。一切理应如此,所以林枫并没有选择与难得在同一座城市停留的爸爸一起回家,只是在校门口接过了由老姐递上前来的练习册,便径直返回校内,来到了这里。

如果林枫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的爸爸就要再次远行了,自己会不会选择回家一次呢?少年在往后的岁月里回想起这段灰色时光的时候,唯一停留的思绪便只有这样的想法,没有掺杂其他的什么东西。

由是,林枫甚至忘却了自己与刘思朵的第一次相识。而事实上,时至今日,林枫仍然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因为环保社的那次初见才得以成功建立的。

记忆这种东西,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总会变成这样,尤其是在悲伤的时候,那些阴霾会朦胧了记忆,将一切深深埋藏。

只不过,当时的林枫所想的并不是这些,他唯一加以回味的,只是那由浅淡转入深刻的哀伤情感。父亲的话语犹如弥漫的胡椒,充盈着少年的眼眶,带出经由绯红孕育的晶莹泪珠。

“啪嗒——”原本安安静静地躺卧在桌子上的水笔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滚了起来,刘思朵甚至还来不及伸手去抓,那没有盖上笔盖帽的辰光笔就已然飞跃了桌子的边缘,兜过凳子,一路灰溜溜地跑到了旁边的桌子下,也就是林枫的脚边。

“啊啊啊千万别再断水了!”刘思朵默默祈祷着,然后下意识地就想让那少年帮自己一个小忙,可前手这才刚刚伸出去,没等碰上林枫的肩膀,就怔怔地悬停在空中。

这个家伙!

刘思朵可不是那种会轻易释怀或示弱的女生。以前不是,以后,也可能不是。

既然林枫刚刚才“得罪”了自己,她这会儿自然不会主动拉下脸来请求他的帮忙,所以悬停在林枫肩膀边大概十几厘米的左手顺势下滑,她干脆自己主动俯下身去捡那支已是唯一的黑色水笔。

由于笔落得很深,以至于刘思朵甚至要把大半个上身都弯下去,这才能勉强够到那一支水笔。这个动作旁人看来兴许会有些不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并没有多少学生来到自修室,此前的图书馆老师这会儿也正忙活着编排书籍的工作,所以没有多少注意可以落到他们的身上。

也正是因为基本把整个上半身都探进平日用来放腿的空间里了,刘思朵这才得到了那个从下向上进行观望打量的机会,顺利拿到笔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向上望了望,余光所至,却发现那个前一秒还行事“嚣张”的男孩,此刻却在噤声哭泣。

晶莹的泪珠贴合着脸颊徐徐滑落,有的变成断线的珍珠,随风一吹便砸到桌上的课本,有的则一路下坠,径直落到刘思朵的身边。

“他在哭吗?”在缓缓抽身的动作中,刘思朵同时于心里自言自语……

在特定的情况下,哭是最为任性的一种情感表达,因为它甚至不需要什么必然或是指定的理由,哪怕是静静地坐着,放空了思绪,某些时候,人们也会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且不说是旁观者了,兴许就连置身其中的那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就好像是有一种飘渺的思绪突然在心头泛起,然后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眼下的林枫正是如此。因为想哭,所以哭了。没有谁是始作俑者,也没有那种或委屈或愤懑的悲伤情感在心中萦绕。

“真是的。”当思绪充满空白的时候,一声满满嫌弃的喟叹悠然响在耳边。许多事物都是因为有衬托的存在才显得格外动人,由是,当四周的一切均是寂静时,这么一声呼唤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还没等林枫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芬芳便随着纤细的指尖一并进入了他那朦胧的视线。芬芳来自于洁白的纸张,纸巾上印有由紫线所勾勒出的小熊图案,恰到好处的简笔画让其显现出可爱的姿态;纤细的指尖源于左侧,正是那个刚才还对自己大吼大叫的女生的手。

“男孩子还哭成这样,羞不羞啊。”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孩白了自己几眼,用毫不客气的口吻嘲讽道,但递出去的手却依旧绷得笔直。

林枫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做,储蓄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先是看向那个故意把头撇向一边的女孩,愣了一会儿,视线才重新转回那张芬芳四溢的纸巾,左手忽起忽落,无所适从的样子展露无遗。

“快拿去擦擦啊!”等了许久都不见得那块木头有所反应的刘思朵总算是坐不住了,她一个箭步上前,略带强迫性质地将纸巾贴上林枫的脸颊,而后丝毫不避嫌地抓起后者的手臂,就像是妈妈带着小孩第一次自主洗脸一样,引领着那个呆滞的男孩去擦拭自己的脸颊。

“什么人呐,连擦眼泪都要别人帮,真麻烦!”等到林枫可算是回过身来并从刘思朵手里接过纸巾之后,女孩这才气鼓鼓地坐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一边将视线转向那个已然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的数学应用题,一边抱怨道。

而至于林枫,

他则用双手捧着那张湿透了的纸巾,神情略是呆滞地注视着那只纵使面庞扭曲,但笑容依旧纯粹的小熊……

放学的时间渐长,自修室里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

“啊——这道题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已经对着同一道题发了大抵有半个小时的愁的刘思朵全然不顾四周围安静的氛围,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大吐心中苦水地叫喊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题目啊!!!!不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数学这种玩意啊!!!!!”

试纸上,无数条辅助线加之大力擦拭的痕迹,几乎已经让题干上原有图案的轮廓在褶皱与破碎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立体几何越做越错,兴许也正是因为有这个不可避免的因素掺杂其中。

“…给你。”且当刘思朵就快要步向癫狂的极限时,一声略显胆怯的轻吟伴随着一张写满按部就班的步骤的草稿纸一并进入她的世界。

回过头来,此前还在噤声哭泣的少年此刻正带着仍然有些许红肿的双眸,正默默地看着自己。而那张在他右手之中的白纸,则写满了详尽的解题思路。

也包括那一幅纯手画,却与原貌并无太大出入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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