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想要知道眼前的路通往何方,走到路的尽头就知道了。想要知道山里真正有什么,进入到山的深处自然会知晓。

我们想要探究真相,就不能畏惧通过真相的道路。

我和斩六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前往深不见底的森林。

越往森林的深处走,脚下的路越是淡了,最后竟然没有了人踩踏过的痕迹。我们只能看着指南针一直往前走。

树的顶端总让我联想起巨大化的菜花,枝叶过于繁茂,连阳光也只能通过缝隙,从中间穿过来。

野花野草长得旺盛肆意,我的裤腿宽松,有细腻的叶子或尖利的枝条擦过腿上的皮肤。

斩六特别不适应,不停地用触手拨开面前的枝叶。

“太疼了吧!简直是软钉子!”斩六的抱怨着。

虽然是正午,山上却有凉意。我越走后背越冷,顺着脖子留下的汗瞬间变得冰冷,让我不得不慢点走。

斩六:“小信,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我:“竟然有这么大一片未经破坏的森林,确实有点奇怪。”

一般森林周边多少有点偷伐的痕迹,为了防止检查,森林里被砍出一片秃头也不是稀奇的事。可这儿的树木完全自由生长,没有一点人为干预的痕迹。

斩六:“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安静过分了吗?”

除了我们的脚踩在枝条上的脆响,除了枝叶擦过我皮肤的轻抚,除了斩六略带焦虑的叫声,一点声音都没有。本应有的鸟儿的清丽婉转,还有振翅昆虫发出的蚊蚋音,全都没有了。消失在阴冷湿润的空气里。

我:“什么都没有,一点动物昆虫都没有。”

我的异能“超链接”能够极端地刺激我的感官,如果连我都感知不到,那么确实是没有。

蜜蜂、蝴蝶、雀鸟、松鼠……想要维持一片森林的蓬勃生长,需要的生物构成的链条何其复杂,怎么可能一点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至少需要一种给他们授粉的昆虫。

这样一片罕有人出入的森林,动物在这里栖息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我实在不能理解它们为什么不在。

我:“这太奇怪了!”

“嗡……”

我听到了。虽然还有一点距离,但对于我拼命探知的耳朵,还是像久旱逢甘霖一般。

声音出现在王氏兄弟消失的方向。

“前面有昆虫。”

我没有和斩六多解释,而是奋力往前方跑去。

树叶更加茂密了,稀疏阳光顺着缝隙透下的更少,我们的视线不明朗,我的脚步更快。有着齿形侧面叶子也更锋利,擦过我的脸,划上两道血痕。可我不敢停下,害怕这声音会消失不见。

然而声音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了。终于我掀开挡住视线的枝条,看到了骇人的画面。

大拇指甲大小的蜜蜂,密密麻麻地叮在黑色的蛹上。

这场景时曾相似,我在白老师的办公室里见过。

从他的肚子里冒出数不清的活尸体,以人的身体为食粮。

而我面前的蜜蜂数量,和当时相比,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它们在我面前汇成一条河流,在略带凝滞的空气里飘荡。

飞速震动翅膀的声响汇集,奏起了越来越高亢的乐章。

我瞬间失去了人类的语言,也无法理解看到的情况。

入眼所及不少上了了年头的粗壮树木,我和斩六两个人手接着手都未必抱住树干。

可是树木与树木之间的阴影下,寸草不生,黑色的土地发出腐朽湿润的气息。

可能因为是森林,这浸入毛孔的湿润阴冷没有让我恐惧。甚至来混杂在其中浓郁的活尸人气息都显得普通了。

跟外面的树木相比,这里的树与树之间很稀落。可我还是看到了最大的那颗。

即使是和同样级别的树木相比,它的粗壮还是让我惊叹。入眼所及最高的树枝都有我的腿粗,而我根本看不到树枝延伸到了何处。

它仿佛是嵌在整个森林里的精怪,与山河融为一体。

数也数不清的树枝四处蔓延,无数伸出的树干之上攀岩着长长的藤蔓。

藤蔓上吊着好几个包裹。

细长的包裹,看起来就像蛹,外面是黑色的丝线,总让我想起猎尸者转变后的身体,类似变异细胞构成的黑线。

可是变异细胞构成的黑线更加光亮,和这些犹如针织绒线的黑色物质完全不同。一定要说,倒像是放大版的蛹渗透到了墨汁里,染上了黑色。

共有几个蛹,前后错落,吊在树上。前排的一个忽然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不是蜜蜂翅膀的震颤,而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就像是一个微缩的子宫,里面有浸泡在液体里的胚胎。可震动时发出的不是那么清澈的声响,更像是浑浊粘稠的胶状物在液体里面咣当。

无数蜜蜂叮在蛹的表面,它们叮上去又飞下来,留下了黑色的粘液。

此时只是一句恶心,并不足以说出我的震撼。

斩六:“小心!”

斩六一把推开我,我的身体撞在一颗树上,本来停在地干上的蜜蜂飞了起来,重新叮向蛹。

刚才我站的地方,被王瑠的双手砸出一个凹陷。

他们又带上了那可笑的面具和披风,刚才王瑠是从树上猛地跳下来。随后跳下的是王武王琦。

现场的活尸体太多,我的“超链接”专注感知蜜蜂的动向,感知茧里的异常。甚至没有感受到王瑠的攻击。

想不到王瑠没有继续攻击,而是一把摘下面具,甩了甩头发对我说:“原来是你们啊。吓了我一跳。”

头发上有汗珠,随着甩动落下。在这么湿润的空气里,把身体包的严严实实,再做点体力劳动,一定很热。

我:“你们所说的训练,就是这个吗?”

虽然有怀疑,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上面是人?”

摘下面具后的王瑠竭力维持着平和神色,他的面相带凶,就算只是笑,也是够吓人的了。

王瑠:“算是吧。已经开始攻击一般人的完全兽化活尸人。等待他们的只是被清除掉。”

我打了个寒颤,这平静的小镇之下,一切的阴暗都被隐藏在山中。

我:“他们的身体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我无法说出口,这太可怕了,甚至比杀掉他们还要可怕。可王瑠仿佛看穿了我一般,不允许我再带着伪善的想法活下去。

王瑠:“对于活尸体来说,他们的身体很补。我们需要活尸体产生的蜂蜜。”

当然需要,旦夕镇里这么多活尸人,平日里隐藏起来需要蜂蜜遮掩气息。

我:“旦夕镇不是人和活尸人共生吗?你们做出这种事……难道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王瑠:“别瞎说!用完全兽化活尸人喂养蜂蜜的行为是经过大家投票认可的。完全兽化的活尸人一旦抑制不住**,就会开始攻击一般人。为了能够让旦夕镇一直维持平衡,我们必须将他们清除。不过他们还有理智的时候,跟我们有过协定,希望死后将身体供奉给活尸体,用作产出蜂蜜的材料。我们不过是让他们得偿所愿。”

斩六激动:“他们的家人怎么可能允许?”

王瑠:“如果是真正的家人,就该尊重他们的意思。而且他们的牺牲也是为了让活下来的人活得更好。再说,蜜蜂需要食物,总不能用活人来喂。让将死的完全兽化活尸人身体发挥作用有什么问题。”

不能用活人,所以用了活尸人。好像活尸人的身体就不重要,可以随便的让蜜蜂来吃。

斩六:“他们……还没死?”

王瑠:“快了,从我放进去差不多一天,应该快要死去了。”

我:“旦夕镇存在的根本难道是建立在牺牲一般的活尸人之上吗?不是说两者可以共同生存的吗?”

王瑠的表情陷在阴影里,忽然有点晦涩难辨。

“当然是能够共存。可这基石非常脆弱,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希望能够巩固住,并不足以支撑旦夕镇的维持,所有人都要一起努力才行。对于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甚至想利用便利来钻空子的人,必须施以惩罚。”

里面的人还在蠕动,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此时的我第一次了解到,活尸人和人类共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你们收到的蜂蜜怎么办?这么大范围的养殖场,总不可能只是小镇上的人自己用。”

王瑠:“我们会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通过池忆瑛。”

我:“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卖出去干了什么吗?”

王瑠:“就算她什么都不说,我们也知道她卖给了活尸人,毕竟其它人要这种东西也没用。如果能够帮到活尸人,这也算是一种好事。”

我理解不了他所说的好事是什么意思,活尸人不也是作为人出生的吗?把他们作为饲料,和把一般人作为饲料并无不同。

我:“你们所说的训练,就是每天把有问题的活尸人作为饲料,喂给活尸体蜜蜂,然后把产出的蜂蜜采集,运下去吗?”

王瑠:“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王武王琦应和道:“你瞧不起我们,不过没关系。我们是为了让自己和所爱之人生存下去才工作,并不是为了让你瞧得起。”

我知道啊,我已经见过了太多让人痛苦的事情了,就算你们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啊。

理想很美好,可是为了实现理想必须有牺牲一切支撑下去的决断,如果没有,也只是幼稚园小朋友写“想要做的工作”的级别。

为了理想而努力,从来都是建立在血与泪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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