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改变是一定的,这就是对我情感的再次启蒙,而启蒙的特点就在于,一旦发生之后,是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当然,总有人能察觉到,我的内心就好似古城墙,大多数人在外围感慨她的高大宏伟;而有的人在瓮城中带着莫名的距离感,自以为更加接近城内却更远离客观,他们称之为信任,并冲着墙外的人洋洋得意——他们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我仍能看出来,这很容易,只要对比他们在不同条件下的反应即可——而真正站在城门前的,现在只有卡列尼娜一个,不过这并不是她尝试叩门的结果,而是整个帝国在她破损的衣角和颤抖的泪光中慢慢包围了她,尝试温暖她,她却对此不知所措。
而现在,城内突然失火了,就算极力掩盖,对城外的人能说是庆祝活动或是烧烤之类,但对于能窥见城内一隅的卡列尼娜显然没什么意义。
“一个星期了。”她双手抱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舷窗的倒影中。
“嗯?”回过头来,我的视野内充斥着她,却并没有她,而是一直闪烁着刚才远眺的那显出丝丝白光的蓝色弧线。
“你以前从来不发呆。”她的眼神直视着我,这很少见,“你当我是傻子吗?”
“没什么。”我冲她笑了笑,站起身后又在她身边留下一句,“真的。”
“肯定有什么。是那封信,对不对?”她并没有转过身来。
我不禁站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只是无意识地回头看着她在舷窗外的倒影,正如我刚刚做的。
那晶莹在她的侧颊闪烁,她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尽管很少出现,用行为尽力地掩盖自己情绪波动的事实,却又下意识展示自己的不满,以求别人的注意。
那转过一个锐角的曲线是如此娇小,以至于我突然开始怀疑起我对她感情的真实性。
她,是否只是我的宠物呢?
青砖上的苔藓被摩擦而过,卡列尼娜停下脚步后卸下身后的火炮,把它钉在了地上,猛地看向大殿所在的方向,和其中那一株被层层保护的鸢尾花,那种眼神中饱含仇恨,和一丝幽怨。
“以前你总喜欢泡在准备室,小办公室几乎是荒废的状态,现在呢?以前这个你自己装扮的宿舍的门一个月会打开几次,你为什么最近对这卧室和窗户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你觉得我不知道吗?”她的语调异常平静,以至于让我有些恐惧,“一切的一切,就是那封信开始的,而且现在结束了,对吧。”
“你......”我不知如何是好,呆在原地,直到她转过身来。
她的表情我很难形容,整个面庞的各个器官都看似无表情,却在眉心、眼角、微微拉起的嘴唇和紧闭的下颌中流露出淡淡的不满,汇集在一起成为了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看见过的,对我展露出的情绪,那是什么?
“你自己教我的,观察一个人的时候,观察他的变化而不时特征,我现在才彻底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她微微低下头,用上抬的眼球扫描着我动弹不得的身体。
“你...”
“你很清楚,这次不可能混过去吧。”
随着她突然涌现的咬牙切齿和委屈,我突然知道了,那情绪是什么。
那是恨意啊。
“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稍稍转动目光,为它寻找一个落脚点。
“和我说说吧。”她在短暂的爆发后,迅速控制住了表情。
“说什么?”我发现我无法像往常一样抬起自己的嘴角了。
“那个人是谁。”
“好。”我点了点头。
当最后一封信件也阅读完毕时,卡列尼娜又突然显出想哭的样子。
“你别这样。”我立刻搂住她,她却突然起身。
“停!”
“怎么了......?”
“她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人,对吧。”
“我......”
我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地暴涨,“她对黄金时代的一切都那么感兴趣,而你,就是黄金时代来的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的一切!”
我连语言能力都失去了。
“在你眼里,我和宠物到底有什么区别?”她仿佛参悟了一切,“我终于知道平时为什么总是不能打败你了,我终于知道了。”
“那就是距离感。”理性迅速回到了我的脑海。
“对......对,就是这个......”然后她又开始流泪,“我这么蠢,看本书都要你帮我解释,要你读给我听,要你给我讲东西,要你给我做吃的,你却从不要我做什么,只是享受着在我身上得到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对吧?”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要拿我听不懂的说法再来解释,那不是更加说明了我的话吗?”
一个逻辑死局就这样形成了,我不能解释给她,也不能直接安慰她,那都会被处在近乎癫狂状态的她解读为“高高在上”,而我对她单方面付出的真心已经被理解为了证明我们差距的东西,也是给我的“高高在上”提供资格的机会。
她所需要的,只是冷静一下,我意识到。
于是,我闭上了嘴,任凭她宣泄自己的不安。
......
“说完了吗。”轻轻抚摸着这我亲手设计,永远不会散乱的发型,任由她浸湿我大片的衬衣。
“没,没了。”她抽泣着,“这周我,我看到你,你这么,这么消沉,我真的好害怕。”
不出所料,她的自信在捅破天花板后直接来到了海沟中。
“你从来没因为我,或者,因为露西亚,她,她们,露出过这,这种表情,你一直都在微笑着,站着,把手背在身后,给我上课,给我讲故事,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你没有别的样子。”
“好啦。”我仍在轻抚她的后背,此时我坐在被向后压斜的转椅上,而她正趴在我身上。
“你,你以后是不是不要我了。”她顿了顿,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会呢。”我不禁笑了起来,帮她擦去泪痕,“你自己都说了,我陪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我陪别人做过吗?”
“啊?”
“你一直是最特殊的那个,现在有了另一个,仅此而已。只有我能理解你,帮助你,而我也能理解她,帮助她,就这么简单。“我的语速极慢,娓娓道来这个词基本没什么应用场景,在这里却非常合适,”而且,笔友可不是什么很深的关系,说不定那人是哈桑假扮的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随着她一起笑了,“他在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你也觉得这个伊利斯知道的很多,对吗?”
“和你一样多。”她顿了顿,“你好像没什么不知道的。”
“其实我也在教她东西,只是她学的比你现在学的深而已,更何况,她也要上战场了。”
“你怎么知道?”她趴在我的膝间,露出纯粹的困惑。
我突然意识到,她刚才的表情并不是怨恨,而是不甘。
“你再看看最后那封的倒数第四段吧,先看三遍,然后跟我讲讲。”
“你......又给我布置任务,还没完呢。”
“那你更要加油了。”我还是不禁笑了出来,肩头是如此轻松。